第一章 水晶鞋外的荆棘
城堡尖顶的钟声第七次敲响时，我在育儿室冰凉的地砖上醒来。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摇篮边蜿蜒成破碎的银蛇。怀中的女儿不知何时己停止啼哭，小手还攥着我褪色的袖口，而隔壁房间传来细微的响动——是王子的脚步声，带着刻意压低的温柔，正朝玫瑰塔楼的方向去。
我抱紧女儿，后颈还残留着方才撞在铜盆上的钝痛。三个时辰前，国王当着满朝贵族的面，将礼仪教材重重拍在餐桌上："辛德瑞拉王妃连刀叉摆放都学不会，当真丢尽王室颜面。"水晶吊灯在头顶摇晃，折射出无数道冷光，刺得我眼眶生疼。
育儿室的门被推开，寒风裹挟着夜露的气息扑面而来。侍女爱丽丝端着银盘站在门口，珐琅面具般的笑容下藏着轻蔑："王妃殿下，王后命您即刻前往礼仪厅。今日新来的宫廷教师是法兰西最负盛名的女官。"她故意拖长尾音，目光扫过我皱巴巴的睡裙和凌乱的发丝。
我将女儿轻轻放回摇篮，指尖抚过她细嫩的脸颊。儿子在隔壁突然啼哭起来，声音撕心裂肺。爱丽丝不耐烦地跺脚："这些事自有乳母照料，王妃难道还把自己当村妇？"她的话语像根刺，扎进我早己千疮百孔的心脏。
礼仪厅的镜子能照见整个房间。我跪在天鹅绒软垫上，膝盖被坚硬的木板硌得发麻。女官用象牙尺敲打着我的手背："肘部抬高！手指要像捧着玫瑰般优雅！"我盯着镜中自己扭曲的倒影，恍惚又看见阁楼里那面布满裂痕的铜镜——那时我还能和老鼠们分享心事，斑斑锈迹的镜面映出的，是个会对着星空微笑的姑娘。
深夜回房时，我在长廊撞见了王子。他身上沾着铃兰香水的味道，那是贵族小姐伊莎贝拉最爱的香氛。"辛德瑞拉？这么晚了还在外面？"他的眼神躲闪，月光照亮他颈侧淡粉色的吻痕。我攥紧裙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曾经为我披上披风的温柔，如今不过是镜花水月。
最可怕的是那些老鼠。曾经会用尾巴卷起毛线逗我开心的小生灵，如今在我靠近时只会惊恐逃窜。我蹲在厨房角落，试图听懂它们的"吱吱"声，却只换来陌生的尖叫。它们看我的眼神，像在看某个闯入者——就像整个王宫看待我的目光。
暴雨倾盆的夜晚，我抱着双臂站在露台。水晶鞋锁在阁楼的樟木箱底，鞋尖的光芒早己黯淡。远处传来夜莺的啼鸣，忽然想起婚礼那天，仙女教母说过的话："魔法只能带来机会，幸福要靠自己争取。"那时我以为，穿上水晶鞋就是幸福的终点，却不知这只是痛苦的开端。
雷声炸响的瞬间，育儿室传来急促的哭声。我提起裙摆奔跑，雨水打湿的发丝贴在脸上。在推开房门的刹那，怀中的女儿停止了哭泣，小手抓住我的手指，温热的触感让我恍惚回到初见王子的舞会——那时的他穿过人群，朝我伸出手，说："美丽的小姐，愿意与我共舞吗？"
而此刻，我低头亲吻女儿的额头，终于明白：童话从来都在水晶鞋之外。那些被荆棘划破的伤口，那些无人倾诉的夜晚，或许才是生活最真实的模样。但只要怀中还有温热的小生命，只要心底尚存一丝希望，这场名为"幸福"的战役，就永远不会真正失败。
雨还在下，我哼着不成调的歌谣哄睡孩子。窗外，黎明的微光正刺破乌云，为城堡的尖顶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