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冷雨敲打着窗棂,将寝殿里的烛火晃得摇摇欲坠。王子推开房门时,辛德瑞拉正坐在梳妆台前卸妆,银质发簪划过发丝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甚至没有回头,铜镜里的倒影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还在生气?”王子的声音带着刻意放软的温和,他走到她身后,试图像从前那样抚摸她的长发,却被她偏头避开——发簪的尾端恰好擦过他的手背,留下一道浅红的印记。
辛德瑞拉将珍珠耳环摘下,动作慢条斯理:“不敢劳殿下挂心。”她将首饰盒合上,黄铜锁扣发出“咔嗒”一声,像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无形的界限,“侧妃娘娘那里不舒服,殿下不去陪着?”
王子的手僵在半空,脸色沉了沉:“我以为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谈什么?”辛德瑞拉转过身,烛光在她眼底投下细碎的阴影,“谈您又如何‘一时糊涂’?还是谈那位亚麻色头发的姑娘,究竟有什么‘有趣’的地方?”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冰碴般的锋利,“殿下若是来炫耀新欢,大可不必,我没兴趣听。”
“你非要这样咄咄逼人?”王子的耐心终于耗尽,语气里染上怒意,“我己经退让了,你还想怎样?非要我给你跪下磕头吗?”
“殿下说笑了。”辛德瑞拉站起身,裙摆扫过地毯,带起一阵微凉的风,“您是王子,我是臣妇,哪敢让您下跪。”她走到床边,将靠枕往内侧挪了挪,“夜深了,殿下若是累了,就歇着吧。”
这句话比任何指责都更让王子难堪。他看着她刻意拉开的距离,看着她眼底毫不掩饰的疏离,一股被轻视的怒火猛地窜上来:“辛德瑞拉,你别太过分!”
“过分?”她掀起唇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比起殿下把新人旧人都纳入后宫,我这点冷待算什么?”她吹灭床头的烛火,只留下窗外透进的月光,“床够大,各睡各的,互不打扰。”
王子气得攥紧拳头,却终究没再说什么。他踢掉靴子躺到床外侧,冰凉的月光将两人隔开,中间仿佛隔着一条无形的河。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薰衣草香,那是她换过的熏香,再不是他熟悉的茉莉气息。夜很深,雨还在下,两人都睁着眼睛,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却谁也不肯先低头。
天蒙蒙亮时,王子先醒了。身侧的位置己经空了,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仿佛昨夜从没有人躺过。他起身走到外间,看见辛德瑞拉正站在窗前喂鸽子,晨光勾勒出她单薄的侧影,手里的谷物撒下去,却只有一只灰白相间的老鸽子敢落在她肩头。
“它们都怕生了。”王子的声音带着宿夜的沙哑,他想起从前,这些鸽子总围着她叽叽喳喳,连最胆小的幼鸽都敢啄她的指尖。
辛德瑞拉没有回头:“动物比人聪明,知道谁真心待它们。”她将最后一把谷物撒完,转身时正好撞见王子复杂的目光,“殿下还有事?”
王子被她这句疏离的问话刺得心头一紧,脱口而出的竟是酝酿了整夜的气话:“我打算再立一位侧妃。”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住了。辛德瑞拉也怔了怔,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哦?恭喜殿下。”
这声无波无澜的“恭喜”彻底点燃了王子的怒火。他想看到的不是平静,不是顺从,哪怕是愤怒、是哭闹,都比这死水般的冷漠好。他拔高声音,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逼迫她失态:“就是南方庄园遇到的那位,她性子温顺,不像你这般尖酸刻薄。”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己经让人拟好了册封文书,过几日就官宣。”
辛德瑞拉的指尖微微一颤,握着窗棂的手收紧,指节泛白。但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王子死死盯着她,想从她眼底找到一丝不舍,一丝嫉妒,哪怕是一丝动摇也好。可那里只有一片沉寂的冰湖,映不出任何情绪。他突然觉得一阵莫名的恐慌,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从指缝溜走,而他抓不住,也留不下。
“我走了。”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转身时带倒了门边的衣架,铜制的挂钩碰撞着发出刺耳的声响。
辛德瑞拉看着他仓促离去的背影,看着那袭猩红披风消失在回廊尽头,终于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手指。掌心被窗棂硌出几道红痕,渗着细密的血珠,却远不及心口那阵钝痛来得剧烈。
窗外的鸽子不知何时都飞走了,只剩下那只灰白老鸽还站在窗台,歪着头看她。辛德瑞拉伸出手,轻轻抚摸它的羽毛,指尖的颤抖终于藏不住。她望着王子离去的方向,眼底那片沉寂的冰湖下,终于泛起了细碎的裂痕——原来那些冷言冷语的铠甲下,藏着的还是会疼的心。
而此刻的王子,正大步穿过庭院,靴底踩过水洼溅起冰冷的泥点。他嘴上说着“她迟早会后悔”,心里却像被掏空了一块,空落落的发疼。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出“再立侧妃”的话,或许是想逼她回头,或许是被她的冷漠刺痛后的报复,又或许,是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他怕了,怕她真的不再在意,怕这场冷战,会变成永远的诀别。
雨又开始下了,不大,却足够淋湿他的披风,也淋湿那颗看似强硬、实则早己乱了方寸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