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灰姑娘寝殿的地毯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辛德瑞拉正坐在窗边临摹一幅素描,画的是阿尔文和艾琳在草地上追逐蝴蝶的模样,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藏着难得的平静。自王子宣告要立新侧妃后,她便将自己关在寝殿和育儿室之间,像一只缩进壳里的蜗牛,拒绝触碰任何可能带来刺痛的事物。
“王妃,新侧妃娘娘前来请安。”侍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辛德瑞拉握着铅笔的手顿了顿,炭灰在画纸上晕开一小团阴影。她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画中孩子们的笑脸上。这些日子,她早己学会用平静伪装自己,仿佛那些关于新侧妃的传闻、关于王子的摇摆,都与她无关。
脚步声由远及近,轻得像羽毛落地。没有预想中的香风扑面,也没有刻意张扬的环佩叮当,只有一种清浅的气息漫进来,像雨后初晴的草地,混着淡淡的铃兰香,干净得让人心头一颤。
辛德瑞拉终于抬起头。
门口站着的女子穿着一袭月白色的纱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细密的藤蔓,行走时纱裙如烟似雾般流动,仿佛有月光缠绕在她身上。她的亚麻色卷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衬得那张脸愈发莹白如玉。最惊人的是她的眼睛,瞳仁是极浅的琥珀色,阳光照进来时,像盛着两汪融化的蜂蜜,清澈得能映出人的影子。
辛德瑞拉握着铅笔的手指猛地收紧,炭笔“啪”地一声断在指间。她见过无数美人,宫廷宴会上的贵族小姐、画像里的历代王后、甚至镜中精心装扮的自己,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美得不具攻击性,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仿佛天地间的光华都凝聚在了她身上。
“臣妾莉莉安,给王妃娘娘请安。”新侧妃的声音像山涧清泉,带着南方口音的软糯,她屈膝行礼时,白纱裙铺展开来,像一朵骤然绽放的白睡莲,“初来乍到,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娘娘海涵。”
辛德瑞拉这才回过神,慌忙放下断成两截的铅笔,指尖的炭灰蹭在米白色的裙摆上,留下一道浅浅的黑痕。“妹妹不必多礼,快请坐。”她的声音有些发紧,连自己都没察觉那份不自觉的客气。
莉莉安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腰背挺得笔首,却没有半分拘谨。她的目光落在辛德瑞拉未完成的素描上,琥珀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真诚的赞叹:“娘娘画得真好,孩子们的笑容像阳光一样。”
这句话让辛德瑞拉心头一暖。她见过太多虚与委蛇的赞美,也听过伊莎贝拉带着刺的恭维,却从未想过这位以美貌闻名的新侧妃,开口竟是称赞她的画。“随便画画,让妹妹见笑了。”她拿起画纸,想遮掩那些被炭灰弄脏的痕迹,却被莉莉安拦住。
“哪里是随便画画。”莉莉安的指尖轻轻拂过画中孩子们的衣角,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易碎的珍宝,“能把笑容画得这样鲜活,娘娘一定很爱他们。”她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辛德瑞拉的影子,“殿下说,娘娘是位很温柔的母亲。”
辛德瑞拉的心猛地一缩。王子……他竟会和新侧妃提起她?是带着炫耀,还是带着抱怨?她看着莉莉安坦荡的眼神,那些涌到嘴边的戒备突然说不出口,只剩下一种复杂的情绪,像被风吹皱的湖面。
“妹妹刚到城堡,还习惯吗?”她岔开话题,目光落在莉莉安那袭白纱裙上。料子是上好的云锦,却没有绣任何金银丝线,只以银线勾勒藤蔓,素净中透着贵气,比伊莎贝拉那些满身珠宝的礼服更显品味。
“挺好的,”莉莉安笑了笑,眼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像月牙儿,“就是城堡太大了,总担心会迷路。”她提起裙摆,露出脚踝上系着的银铃,“殿下给我系的,说万一迷路了,铃声能让侍卫找到我。”
银铃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与辛德瑞拉藏在袖中的那枚银铃几乎一模一样。辛德瑞拉的指尖下意识地着袖中的银铃,突然觉得有些恍惚——眼前这张美得让人失神的脸,说起王子时,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依赖,像极了从前的自己。
“妹妹这身裙子很美。”辛德瑞拉听到自己这样说,声音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真诚。
莉莉安低头看了看白纱裙,笑容纯净:“殿下说,白色适合我。”她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好奇,“王妃娘娘不喜欢白色吗?我见您总穿米白、浅灰这些素净的颜色,却很少穿白色。”
辛德瑞拉怔了怔。她确实不常穿白色,总觉得白色太干净,像雪一样容易脏,也像她曾经的梦,脆弱得不堪一击。可此刻看着莉莉安穿着白纱裙,站在阳光里,像一朵不染尘埃的雪莲,她突然明白王子为何会说“白色适合她”——有些人,天生就该穿白色,仿佛那是为她们量身定做的颜色。
“白色很美,”辛德瑞拉轻声说,目光再次落在莉莉安脸上,“只是……不是每个人都能驾驭。”
莉莉安似乎没听出她话里的深意,只是笑着说:“王妃娘娘穿什么都好看。”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棵老橡树,“这棵树有很多年了吧?枝桠像爷爷故事里的巨人手臂。”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亚麻色的卷发上跳跃,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她的侧脸线条柔和,鼻梁高挺却不突兀,唇瓣是自然的淡粉色,连绒毛都看得清晰。辛德瑞拉站在她身后,看着这张被阳光亲吻的脸,突然生出一种荒谬的念头——原来真的有人可以美得这样毫无道理,让同性都忍不住失神。
她想起自己当年被称为“全国最美的姑娘”,想起水晶鞋合脚时众人惊艳的目光,想起王子曾说“你的眼睛像星星”。那些曾经让她引以为傲的资本,在莉莉安这惊心动魄的美貌面前,突然变得黯淡无光,像萤火遇到了皓月。
“王妃娘娘?”莉莉安转过身,发现辛德瑞拉正盯着她出神,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
辛德瑞拉猛地回神,脸颊微微发烫,慌忙移开目光:“没什么,只是觉得……”她顿了顿,终究还是说了实话,声音轻得像叹息,“妹妹真是……很美。”
这是她第一次,对另一个女人说出这样的话,没有嫉妒,没有不甘,只有纯粹的、被震撼后的感叹。
莉莉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白纱裙的裙摆轻轻晃动:“王妃娘娘谬赞了。”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阳光在她们之间流淌,空气中弥漫着铃兰与墨香混合的气息,竟有种奇异的平和。辛德瑞拉看着窗外的老橡树,看着树下追逐嬉戏的松鼠,突然觉得那些关于“谁更美”、“谁更得宠”的计较,都变得像孩童的游戏,幼稚而可笑。
美是真的,可人心的复杂,从来不止于一张脸。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莉莉安再次屈膝行礼,白纱裙在地上划出柔和的弧线,“改日再来看望娘娘。”
辛德瑞拉点了点头,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看着那袭白纱裙像一片云,消失在回廊尽头。银铃的轻响渐行渐远,最终被风吹散。
她重新坐回画架前,却再也握不住铅笔。指尖的炭灰早己蹭掉,留下一片干净的苍白。她望着画中孩子们的笑脸,脑海里却反复浮现莉莉安那张美得让人失神的脸,以及那句脱口而出的感叹——
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
阳光依旧明媚,透过彩绘玻璃,在画纸上投下斑斓的光斑。辛德瑞拉轻轻叹了口气,将那张画纸收起,仿佛连同那份短暂的失神,也一并藏进了抽屉深处。有些美,只适合远远看着,像欣赏一幅画,一首诗,不必去计较它会带来什么,只需承认那份被震撼的瞬间,便己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