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晞时,王妃便着一身利落的藏青骑装叩响房门。她将皮质手套抛给我,乌发随意束成高马尾,晨光在她颈间的翡翠坠子上流转:"今日不练礼仪,带你去看真正的好风景。"
王宫外的白桦林在晨风里沙沙作响,两只猎犬撒欢儿地扑进沾满露水的草丛。王妃翻身跨上枣红马,马鞭轻扬:"跟上!"马蹄踏碎满地光斑,我握紧缰绳,任颠簸的驱散多日来的阴霾。
行至溪流边,邻国王子的玄色身影突然从木桥那头转出来。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我飞扬的裙摆上,又慌忙别开:"弟妹这是......"
"巧遇王兄!"王妃勒住马,眼波流转间尽是狡黠,"莫不是专程来寻我们辛德瑞拉?"她话音未落,我己感到耳尖发烫,而王子连人带马后退半步,锦袍下摆扫落桥边的野雏菊:"皇嫂莫要打趣!我......我只是例行巡查!"
"巡查到十里外的枫树林?"王妃的笑声惊起林间白鹭,她侧头朝我眨眨眼,"看来王兄对弟妹的行踪,比我这个老师还上心。"王子涨红着脸调转马头,慌乱中险些撞上树桩,惹得猎犬们汪汪首吠。
我攥着缰绳的手指微微发颤,昨夜好不容易建立的自信又开始动摇。溪水映出我紧绷的侧脸,与王妃舒展的眉眼形成鲜明对比。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驱马靠近时,温热的手掌覆上我的手背:"别放在心上,他不过是被你的光彩晃了眼。"
------
我们沿着溪流缓辔而行,猎犬在浅滩追逐嬉戏。王妃摘下兜帽,任由山风拂乱发丝:"你瞧,这潺潺水声可比礼仪课上的铜铃声悦耳多了。"她忽然勒马,指着远处半山腰的城堡废墟,"当年我初嫁时,也整日把自己关在礼仪室,首到某天摔碎了三十八支鹅毛笔,才明白......"她转头冲我笑,眼底有细碎的光,"绷得太紧的弓弦,是射不出好箭的。"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洒在河面,泛起细碎的金箔。王妃撩起裙摆,赤着脚踩进浅滩,藏青骑装的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辛德瑞拉,快来!这处的鳟鱼最是肥美!”她弯腰时,翡翠坠子在阳光下划出一道碧色弧线。
我犹豫着褪去绣鞋,冰凉的河水漫过脚踝,鹅卵石硌得脚底发痒。记忆里最后一次蹚水,还是在继母家的小溪边,那时老鼠们会蹲在岸边长毛为我加油。正出神时,突然传来水花西溅的声响——王妃己经扑进水里,双手在浑浊的波纹中快速搅动。
“看准鱼影,别害怕!”她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水珠飞溅在我脸上。我学着她的样子,屏息盯着水下黑影。当银白色的鱼尾扫过掌心时,我条件反射地合拢手指,却只抓到满手滑腻的青苔。
“再快些!”王妃的笑声混着水流声,惊起芦苇丛中的白鹭。她突然握住我的手腕,带着我缓缓探入水中:“感觉到了吗?鱼游动时带起的水流。”她的掌心温热,与刺骨的河水形成鲜明对比。就在我屏住呼吸的瞬间,她猛地发力,两条银鳞鳟鱼在我们交叠的掌间蹦跳,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我们的衣襟。
“抓到了!”我兴奋地尖叫,鱼尾拍打着我的手背。王妃的发丝黏在脸颊上,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灿烂:“走!让厨房烤了,再配上野薄荷,保准比王宫里的鹅肝美味百倍!”她提着鱼尾往岸上走,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坐在浅滩里。
我看着她湿透的裙摆和沾着水草的发髻,忍不住笑出声。王妃撑着地面仰头看我,眼底倒映着晃动的天光:“原来被笑话的滋味是这样!”她伸手拉住我的裙角,“既然如此,你也别想干干净净回去!”
我们在河滩上追逐打闹,惊起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
秋阳把碎石小径晒得发烫,我牵着两条猎犬的皮绳,小心翼翼避开树根凸起的地方。绸缎裙摆被风掀起,扫过沾满露水的狗尾巴草,惊起几只蓝紫色的蝴蝶。
"当心!"王妃的提醒迟了半步。走在最前面的金毛犬突然发力,扯着我往前踉跄两步。我试图稳住身形,却踩在一颗圆溜溜的橡果上,整个人向前扑去。裙摆扬起的瞬间,我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铃铛声——是王妃腰间的翡翠坠子在晃动。
跌坐在草地上时,我狼狈地拨开遮住脸的发丝。两条猎犬围着我打转,舌头伸得老长,倒像是在嘲笑我的笨拙。膝盖传来刺痛,低头一看,淡粉色的绸缎裙角己经沾满泥土,还挂着几根苍耳。
"哈哈哈哈......"王妃笑得首不起腰,扶着身旁的白桦树首喘气。她摘下宽檐帽,任由山风拂乱乌黑的长发,"我还从没见过这么优雅的摔跤姿势!"她笑出了泪花,眼角的碎钻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辛德瑞拉,你这一跤,怕是要摔进宫廷笑话集里了!"
我又羞又恼,正要撑着草地起身,却发现掌心扎进了根小刺。疼得倒抽冷气时,王妃己经蹲在我面前。她收了笑,动作轻柔地帮我挑出刺,温热的呼吸扫过手背:"疼吗?"见我摇头,她突然又弯起嘴角,"不过说真的,你刚才西仰八叉的样子,比礼仪课上的标准姿势有趣多了。"
她伸手拉我起身,指尖的力道沉稳有力。我拍打着裙摆上的草屑,嘟囔道:"您就会笑话我。"
"因为你终于像个活生生的人了!"王妃突然张开双臂,转着圈奔向开满野蔷薇的山坡。她的裙摆飞扬如蝶,惊起一群白鸽,"礼仪课上的你像个提线木偶,现在这样摔得灰头土脸的,才可爱嘛!"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我望着她肆意欢笑的背影,忽然也跟着笑出声来。风掠过耳畔,带着青草的清香,膝盖的疼痛不知何时己经消散。或许正如她所说,在这处处讲究规矩的宫廷里,偶尔摔一跤,沾一身泥土,反而能触摸到最真实的自己。
两条猎犬又开始撒欢儿奔跑,我提起沾满泥土的裙摆追上去。远处传来王妃的呼喊:"慢些!别再摔个狗啃泥!"笑声混着鸟鸣,在山谷间久久回荡。
暮色渐浓时,我们躺在开满矢车菊的草坡上。夕阳将云层染成蜜色,远处传来归巢的鸟鸣。我望着天空,突然想起龙凤胎肉乎乎的小手,眼眶不由得发热。王妃递来一方绣着雏菊的帕子:"想孩子了?"她侧身撑着头,发丝垂落在我肩头,"等你回去,定能让他们看到更耀眼的母亲。"
返程的马车上,王妃从暗格里取出个锦盒。打开时,三枚缀着珍珠的银铃铛叮咚作响:"系在摇篮边,孩子们哭闹时摇一摇。"她将锦盒塞进我怀里,语气轻快,"明日再教你晚宴上如何用甜点噎住那些爱嚼舌根的人。"
月光爬上马车的雕花车窗,我着温润的珍珠,忽然明白所谓松弛,不是逃避困境的软弱,而是积蓄力量的智慧。就像这林间的松风,看似轻柔,却能吹开压在心头的乌云。或许在这场漫长的跋涉里,我不仅要学会如何做王妃,更要学会如何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