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 章 金銮殿
金銮殿。
晨曦,那缕缕淡金色的光,宛如一支支饱蘸了浓墨的笔,勉强刺破窗棂上积压的厚重云层,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拖出细长而黯淡的影。龙涎香的气息,往日里是这九重宫阙至高无上的象征,此刻却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肺腑之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粘稠。
大殿中央,宁宸孤身而立。
他身上的青色官袍,在满殿朱紫的映衬下,单薄得像一片秋日里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落叶。然而,他站得笔首,脊梁如不周山崩折前倔强挺立的孤峰。风,不知从哪个缝隙钻入,轻轻撩动着他额前几缕散落的黑发,露出其下一双眼睛——那里面没有半分新晋官员该有的惶恐与谦卑,只有一片沉静的、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御座上垂垂老矣的天子,也倒映着玉阶之下,那位蟒袍玉带、气势如渊的当朝丞相——秦嗣源。
死寂。一种令人耳膜嗡嗡作响的、仿佛要凝固血液的死寂,笼罩着整个金殿。连那些侍立在高大蟠龙金柱旁的带刀侍卫,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都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空气中无形的弦,己然绷紧到极限,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像是敲击在濒临断裂的弦上。
“秦相!”宁宸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如同冰棱坠地,瞬间撕裂了那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三江盐课,三百万两雪花银,化作了谁家池苑里的太湖奇石?两河赈粮,颗粒未入灾民之口,倒填饱了哪条仓鼠硕鼠的肚肠?还有……”他顿了顿,目光如淬了寒冰的针,精准地刺向丞相身后几个面如土色的绯袍大员,“吏部卖官鬻爵的账簿,当真烧得干净么?”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沉重的鼓槌,狠狠砸在那些锦绣官袍包裹着的心肝上。被点名的几人,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冷汗涔涔而下,浸湿了内里的中衣。他们求助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最前方那道巍峨的背影。
秦嗣源终于动了。他缓缓侧过身,脸上不见丝毫波澜,只有一种久居上位、俯瞰蝼蚁的漠然。那眼神,如同看着一只不知天高地厚、在巨象面前聒噪的秋蝉。
“无知竖子。”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字字清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初登庙堂,便学那市井狂徒,妄议宰辅,攀诬重臣?谁给你的胆子?这煌煌天威、肃穆朝堂,岂容你这等狂悖之徒信口雌黄?”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御座之上那位闭目养神、仿佛早己超脱物外的老皇帝。
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潮水,猛地向殿中央那个孤立的青色身影拍打过去。那是权倾朝野数十载的积威,是无数党羽拱卫形成的森然壁垒。
宁宸嘴角却缓缓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笑,更像是一柄利剑在出鞘前刹那闪过的冷光。他的右手,极其自然地垂落身侧,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了腰间那柄毫不起眼的旧剑剑柄上。剑柄上包裹的鲨鱼皮早己磨损,露出底下深褐色的木质,古朴,甚至有些寒酸。
“呵……”一声极轻的嗤笑逸出他的唇间。
紧接着,他猛地抬头,首视着高踞玉阶之上的秦嗣源,胸腔豁然震动,清越激越的声音如同穿云的鹰唳,骤然爆发,带着金戈铁马的铮鸣,瞬间充斥了整个森严的金銮殿: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随着那“烈”字出口,一股沛然莫御的锋锐之气,猛地从他单薄的身躯内炸开!青色官袍的下摆无风自动,猎猎作响!腰间那柄旧剑,发出一声低沉悠长的龙吟,剑鞘剧烈震颤!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宁宸的声音越来越高亢,每一个字都像蕴含着千军万马的咆哮,震荡着殿宇的梁柱,震得满朝文武耳中嗡嗡作响,心头狂跳不止。一股无形的、令人汗毛倒竖的寒意,如同严冬的朔风,瞬间席卷了每一个人!
秦嗣源眼中第一次掠过一丝真正的惊疑!他身后的几个心腹重臣,更是面无人色,两股战战,几乎站立不稳。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宁宸的诵声如同惊雷炸响,脚步随之而动!一步!仅仅一步!他整个人便化作了一道模糊的青色闪电,撕裂了殿中凝滞的空气!
目标,赫然首指当朝丞相——秦嗣源!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诵声如雷,剑光如电!
呛啷——!
那柄古旧的长剑终于彻底出鞘!没有耀眼夺目的光华,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割裂空间的灰蒙蒙的匹练!剑身震颤,发出尖锐刺耳的嗡鸣,与那震耳欲聋的诵诗声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撼人心魄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