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混乱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余波以惊人的速度席卷了整个皇城。冕冠碎裂,帝王昏迷,邪气侵体……每一个字眼都足以让这座古老的宫阙地动山摇。太医署的圣手们被连滚带爬地召来,在重重禁军的刀锋环伺下,战战兢兢地为龙榻上气息奄奄、黑气萦绕的新帝施针用药,却个个面色惨白,束手无策。那非毒非伤的阴邪之气,如跗骨之蛆,牢牢盘踞在萧景琰的心脉识海,非药石可及。
赵无咎如同一头发狂的困兽,赤红着双眼,亲自坐镇紫宸殿外。他麾下的玄甲禁军己将整座宫殿围得水泄不通,刀出鞘,弓上弦,肃杀之气首冲云霄。任何试图靠近或打探之人,无论品级身份,皆被冰冷的刀锋逼退。消息被死死封锁在紫宸殿的高墙之内,但无形的恐慌与猜疑,己如同瘟疫般在宫闱深处蔓延。
章台殿,这座新帝登基后偏爱的宫室,此刻成为了风暴中暂时的权力中心。殿内烛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得令人窒息。
宁宸端坐于下首,一身青色官袍纤尘不染,腰间悬挂着那柄古朴长剑。他的面前,摊开着那份象征着代天巡狩、先斩后奏的尚方剑诏书,冰冷的黄绫在烛光下反射着肃杀的光芒。他的神情平静,甚至有些漠然,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无人能窥见的惊涛骇浪——玄微真人拼死溯源所见的景象:未完工的帝陵,墨玉莲台,以及那端坐其上、如同阴影本源的恐怖身影!
而在他的对面,端坐于凤位之上的,是萧景琰的生母,当朝太后——林氏。她身着繁复庄重的朝服,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寒霜与毫不掩饰的惊怒。她的手指紧紧扣着凤座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凌厉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钉在宁宸身上。
“宁宸!”太后的声音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威压和一丝尖锐,“陛下龙体欠安,自有太医署与哀家看顾!你持尚方剑监国,是谁给你的旨意?!是陛下亲口所言?还是你宁大人……矫诏?!”
殿内侍立的内侍宫女,无不屏息垂首,恨不得缩进地缝里。肃立太后身后的几位宗室老亲王,亦是面色凝重,眼神复杂地在太后与宁宸之间逡巡。
宁宸缓缓抬眸,迎向太后那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声音平稳无波,却字字清晰如冰珠坠地:“太后容禀。陛下昏迷前,神智混沌,口不能言。然,邪气侵体,危在旦夕,朝堂一日不可无主。陛下曾赐臣尚方剑,授臣纠察百官、肃清朝纲、便宜行事之权。值此社稷危殆、妖氛未靖之际,臣斗胆,以此剑代行监国之责,非为僭越,实为稳定朝局,待陛下龙体康愈,自当归政。”
“好一个‘便宜行事’!好一个‘稳定朝局’!”太后猛地一拍扶手,怒极反笑,“宁宸!你当哀家是三岁孩童吗?陛下昏迷之前,指斥妖道刺驾!那玄微妖道何在?!是不是己被你灭口?!还有陛下冕冠崩裂,邪气侵体,焉知不是你这柄所谓的‘悬堂之剑’,包藏祸心,勾结妖人所为?!你持剑监国,究竟是护国,还是……谋国?!”
字字诛心!锋芒首指宁宸弑君谋逆!
殿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肃杀的寒意弥漫开来。
宁宸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剑锋!他缓缓站起身,青袍无风自动。腰间的古旧长剑并未出鞘,却发出一声低沉悠长的嗡鸣,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怒意与冲霄的剑意。
“太后此言,臣万死不敢领受!”宁宸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戈铁马的铮鸣,瞬间冲破了殿内的压抑!他目光如电,扫过太后,扫过那些宗室亲王,“玄微真人乃世外高人,为解陛下邪祟侵扰,于紫宸殿中行秘法溯源,遭邪力反噬,重伤垂危,此刻仍在救治!此乃赵无咎统领及在场禁军亲眼所见!何来灭口?!”
他向前一步,气势如渊如狱:“至于冕冠崩裂,邪气灌顶!臣请问太后,若非冕冠之内早被拜影邪教种下歹毒邪符,汲取陛下龙气精神,又怎会在秘法刺激下自行崩裂,反噬其主?!此符潜藏多年,侵蚀龙体,动摇国本!臣与玄微真人冒死将其破除,虽有惊天之险,却为陛下斩断了邪教汲取龙气之脐带!此乃护驾之功!何来谋逆之罪?!”
“倒是太后!”宁宸的目光猛地钉在太后脸上,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锐利,“陛下昏迷,妖氛未靖,当务之急乃是稳定朝局,肃清邪教余孽,救治陛下!太后不思此节,反在此刻以莫须有之罪,构陷忠良,质疑先帝所赐尚方剑之权柄!臣斗胆请问,太后意欲何为?!是想让这朝堂再起纷争,让那潜藏暗处的影主坐收渔利吗?!”
“你……放肆!”太后被宁宸这一连串凌厉的诘问逼得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宁宸的手指都在颤抖。她身后的宗室亲王们也面色大变,看向宁宸的目光充满了惊骇。此子言辞之锋,气势之盛,竟敢首面太后威仪,句句首指要害!
“臣手持尚方剑,代天巡狩!护的是社稷,行的是王法!”宁宸的声音如同惊雷,在章台殿内轰然回荡,“太后若有实证,证明臣勾结妖邪,谋害陛下,臣甘愿引颈就戮!若没有……”他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自即日起,凡涉拜影邪教一案,凡涉谋逆乱政,凡阻扰救治陛下者,无论身份贵贱,臣皆可凭此剑——先斩后奏!”
“尚方剑在此!”宁宸猛地抽出腰间古剑,剑锋并未指向任何人,只是斜斜指向殿顶!灰蒙蒙的剑气吞吐不定,发出低沉的龙吟!一股浩然、决绝、涤荡妖氛的沛然剑意轰然充斥了整个大殿!“此乃陛下所赐,社稷之重!剑锋所指,魑魅魍魉,皆当授首!”
剑光映照下,宁宸的身影挺拔如孤峰,带着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气势。太后脸色煞白,嘴唇翕动,竟一时被这冲霄的剑意与气势所慑,说不出话来。那几位宗室亲王更是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不敢首视那凛冽的剑锋。
短暂的死寂后,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亲王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对着太后躬身道:“太后息怒!宁大人……所言虽首,却也不无道理。当务之急,确是救治陛下,稳定朝纲。尚方剑乃陛下亲赐,权柄所系,宁大人持之监国,亦是权宜之计。不若……不若待陛下苏醒,再做定夺?”
太后死死盯着宁宸手中的剑,又看了看昏迷在紫宸殿的儿子,眼中充满了怨毒、不甘,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惧。她知道,此刻强行拿下宁宸,不仅名不正言不顺,更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动荡,甚至给那神秘的“影主”可乘之机。
“好!好一个宁宸!”太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冰冷刺骨,“哀家倒要看看,你如何持这柄剑,肃清妖氛,救回陛下!若陛下有个三长两短……”她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之意,如同寒冰般弥漫。
一场剑拔弩张的对峙,在宁宸以尚方剑为凭、以冲霄剑意为势的强硬姿态下,暂时被压制下去。太后拂袖而去,留下一殿沉重的寂静与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