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修复室的微光
梅雨季节的午后，市博物馆修复室被裹进浓稠的湿气里。中央空调嗡嗡运转，却始终驱散不了墙角的霉味，空气里浮动着青金石与松节油混合的古怪气息。林深摘下金丝眼镜，用麂皮布反复擦拭镜片，却发现雾气总是刚擦净就重新凝结，倒像是这方空间里的水分执意要在玻璃上洇出朦胧的痕迹。
工作台上整齐排列着二十余种特制工具，竹刀、玛瑙刀、超声波洁牙机在冷白灯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林深将恒温恒湿箱的参数调整到最佳状态，深吸一口气，从牛皮工具包里取出那把珍藏多年的竹刀——刀刃是用浙江安吉的老竹制成，经过三年阴干，又经鹿角精心打磨，薄如蝉翼的刀身泛着温润的琥珀色。
展柜中的战国青铜镜静静躺着，首径不过八寸，边缘却雕刻着繁复的蟠螭纹。三千年的岁月在镜体表面织就厚重的孔雀蓝锈层，如同凝固的海浪，而那些偶然露出的镜面部分，竟泛着诡异的水银光泽。林深手持放大镜凑近观察，发现镜背钮座周围刻着细小的云雷纹，在锈迹间隙若隐若现，像藏在迷雾里的古老密码。
当侧光从特定角度打在镜面上时，奇异的现象发生了。那些青锈仿佛突然活了过来，层层叠叠的铜绿间，竟浮现出流动的光影，恍若有雾气在镜中氤氲。林深的心跳陡然加快，作为从业十年的文物修复师，他见过无数青铜器的奇妙变化，但如此鲜活的"锈变"却闻所未闻。
他小心翼翼地用竹刀挑开边缘的锈层，每一下都精准到毫米。忽然，刀尖触及一处异常坚硬的结块，轻轻撬动后，竟带出一小块银白色物质。林深屏住呼吸，将样本放入显微镜下——那是古代鎏银工艺留下的残片，历经三千年仍保持着金属特有的延展性。
修复室的挂钟突然发出齿轮卡顿的声响，林深抬头望去，指针正停在三点十七分——正是三天前这件青铜镜入库的时刻。不知何时，窗外的雨下得更急了，雨点敲打玻璃的声音与超声波洁牙机的嗡鸣交织，在密闭的空间里形成奇特的共振。
当竹刀再次贴近镜面时，林深突然感觉指尖发麻。那层青锈似乎在轻微震颤，镜中的水银光泽越来越亮，仿佛有某种力量正在冲破时光的封印。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却见镜面上泛起细密的涟漪，那些蟠螭纹竟像活物般扭动起来，在锈迹斑驳的表面勾勒出陌生的符文。
工作台突然剧烈震动，恒温恒湿箱的显示屏疯狂跳动，所有精密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林深伸手去关电源，却在触及开关的瞬间，看见镜中闪过一道人影——那是个身着素纱襦裙的女子，乌发间的银铃随着动作轻轻摇晃，手中木杵正一下又一下捣着衣料，溪水在青石上漫成奇异的卦象。
警报声戛然而止，所有仪器恢复平静。林深的掌心全是冷汗，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工作记录，三天前的入库报告上，青铜器来源栏赫然写着："鸬鹚潭出土"。这个地名如此熟悉，却又在记忆深处模糊不清，仿佛被刻意抹去的某个重要片段。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恰好落在青铜镜上。那些诡异的符文渐渐隐去，镜面重新恢复成凝固的古冰。林深颤抖着拿起相机，准备记录下刚才的异常现象，却发现存储卡里所有数据全部丢失，仿佛方才的一切，从未存在过。
林深将台灯调到45度角，鹅黄的光束精准地切割过铜镜边缘。他戴着三层防护手套的手指，正捏着鬃毛刷轻扫蟠螭纹凹槽，青铜表面凝结的千年铜绿簌簌剥落，在白瓷盘里积成细小的孔雀蓝碎屑。空气里浮动着松节油与铁锈混合的气味，修复室恒温恒湿系统发出轻微的嗡鸣，与他刻意放缓的呼吸声重叠。
第三遍擦拭到夔龙纹尾端时，指腹突然传来异样的触感。那不是寻常锈蚀形成的粗糙，而是一道极细的凹陷，像工匠刻意留下的暗痕。林深瞳孔微缩，从工具盒里取出珠宝放大镜，将目镜抵在眼眶上。镜中，蟠螭纹鳞片间果真藏着条半毫米宽的缝隙，缝隙边缘带着人为打磨的圆润弧度，在铜绿下泛着金属特有的冷光。
"这是..."他喉结滚动，声音在寂静的修复室里格外清晰。竹刀己握在手中，刀刃与缝隙呈15度角轻轻探入。就在刀尖触及金属内壁的瞬间，整面铜镜突然震颤起来，仿佛有看不见的电流顺着竹刀涌入掌心。林深本能地想要抽手，却发现指尖被某种力量牢牢吸附，青铜镜发出的嗡鸣声越来越尖锐，震得工作台的玛瑙刀都在微微跳动。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铜镜表面的青锈如同活物般翻涌，层层剥落的铜绿下，水银般的镜面竟浮现出流动的光影。林深看着自己倒映在镜中的面容逐渐扭曲，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竹林——细雨中的翠竹沙沙作响，穿藕荷色襦裙的少女赤足立在溪畔，发间银铃随着动作轻晃。当少女突然转身，手中木杵捣在水面的刹那，林深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心脏停跳的轰鸣。
嗡鸣声达到顶峰的瞬间，修复室所有灯管爆出电火花。黑暗中，铜镜却发出幽蓝的光，缝隙里渗出细密的水珠，在工作台上蜿蜒成古怪的符号。林深的防护手套不知何时己被震落，皮肤与青铜接触的地方泛起奇异的灼痛，恍惚间，他看见镜中少女的嘴唇翕动，熟悉的越语歌谣从记忆深处浮出水面。
警报器突然炸响，恒温恒湿系统的红色指示灯疯狂闪烁。林深猛地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死死攥着铜镜，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竹刀不知何时断成两截，半截刀刃还卡在缝隙里。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腰撞上工作台，修复工具哗啦啦散落一地。
"林老师？"同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刚才检测到强磁场波动，您这边..."话音未落，林深己抓起白布盖住铜镜。掌心残留的余温还在发烫，他低头看见皮肤上浮现出淡青色纹路，形状竟与铜镜蟠螭纹如出一辙。当他再次掀开白布，铜镜己恢复成寻常模样，唯有那条细缝里，还隐约渗着未干的水珠，在灯光下折射出诡异的虹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