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越溪教习坊的雕花窗棂筛进细碎的日光，将屋内照得明明灭灭。吴语教习官身着玄色深衣，腰间悬着的青铜戒尺随着动作轻晃，折射出冷冽的光。他踱步至西施面前，戒尺突然重重敲在瑟柱上，震得整架古瑟嗡嗡作响："跟我念——'吴王有旨，美人当习吴音。'"
字句在屋内回荡，二十七个少女齐刷刷低头，唯有西施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她脖颈间的青铜锁片随着呼吸起伏，"夷光"二字被冷汗浸得发亮。林深站在角落整理编钟，瞥见她握拨片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泛出青白。
"吴王有旨，美人当习吴音。"教习官又重复一遍，戒尺在瑟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西施睫毛剧烈颤动，喉结滚动着吞下什么，突然抬手将骨制拨片狠狠刺向舌尖。血珠飞溅的瞬间，林深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前，攥住她纤细却倔强的手腕。温热的血顺着拨片滴在他手背上，腥甜气息混着桐油味扑面而来。
"你疯了！"他用越语低吼。西施转过头，深褐色的眼眸里燃烧着执拗的火，染血的嘴角勾起冷笑："宁为越溪鱼，不做吴宫雀。"话音未落，教习官的戒尺己劈头盖脸落下。林深侧身挡住，戒尺重重砸在他肩胛骨上，疼得他闷哼一声。余光里，西施袖中突然滑落一个青瓷药瓶，瓶身刻着的"定魂散"三字在日光下泛着幽光。
"大胆狂徒！竟敢扰乱教习！"教习官暴跳如雷，戒尺转而指向林深，"来人，将这僭越之徒..."话未说完，林深己俯身捡起药瓶。冰凉的瓷面触感让他浑身一震——瓶身上缠绕的云雷纹，竟与博物馆那面战国古镜的纹饰如出一辙。更令人心惊的是，瓶底刻着的小字"戊申年仲春，越医公所制"，分明与《越绝书》记载的时间完全吻合。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林深想起在博物馆查阅的文献：定魂散，以曼陀罗为主药，辅以菖蒲、朱砂，看似安神，实则会缓慢侵蚀服用者的记忆。越国谋士们深信，唯有让美人忘却故土，才能全心全意完成颠覆吴国的使命。此刻再看西施染血的唇，他突然意识到，这倔强的自伤举动，或许是她对抗遗忘的最后抗争。
"把药瓶交出来！"教习官的怒吼将他拉回现实。林深握紧药瓶，白大褂下的青铜镜残片开始发烫。他想起镜渊中看到的画面：西施在姑苏台起舞，眼中却满是迷茫；范蠡抚琴时，琴弦上凝结着暗红血珠。这些碎片在此刻骤然串联，让他后颈泛起细密的冷汗。
"此药有蹊跷。"他举起药瓶，转向屋内众人，"你们可知定魂散的真正用途？"话音未落，西施突然剧烈咳嗽，鲜血染红了素色衣襟。她踉跄着扶住瑟架，看向林深的目光中既有感激，又有警惕。其他少女们则惊恐地望着他，显然从未想过每日服用的"良药"竟暗藏玄机。
教习官脸色骤变，伸手去抢药瓶："妖言惑众！来人，给我拿下！"林深侧身躲过，却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转头看去，西施不知何时己将药瓶砸在地上，青瓷碎片混着药粉散落在竹席上。她用染血的手指蘸起药粉，突然仰头大笑："好个定魂散，好个忘却前尘！"笑声凄厉，惊得檐下的瓠瓜都跟着晃动。
混乱中，林深感觉腕间的朱砂痣灼痛如炙。他低头看去，皮肤下的暗红丝线正顺着血管疯狂蔓延，与地上的药粉产生奇异共鸣。恍惚间，他仿佛看见无数个时空重叠——镜渊中的自己在寻找真相，越国谋士们在密室密谋，而此刻的教习坊内，一场记忆与自由的战争正在爆发。
"都给我住口！"教习官抽出腰间佩剑，剑身的菱形暗格纹泛着幽蓝，"越国大业容不得你们胡来！"剑尖指向西施时，林深突然挡在她身前。白大褂被剑锋划破，露出锁骨下方不知何时出现的青铜色纹路——那形状，赫然与定魂散药瓶上的云雷纹一致。
就在剑拔弩张的瞬间，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侍卫撞开房门："范大夫到！"屋内气氛瞬间凝固。林深转头，看见范蠡身着玄色长袍，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响，正站在门口静静注视着满地狼藉。他的目光扫过西施染血的唇，又落在林深手中的药瓶残片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这是怎么回事？"范蠡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整个教习坊陷入死寂。林深握紧药瓶残片，感受到掌心月牙形血痕传来的震颤。他知道，此刻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可能改变历史的走向——而西施望着范蠡的眼神里，既有信任，又有防备，仿佛在等待一个跨越千年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