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痴儿初醒
床榻之上,一个约莫六岁的孩童呆坐着,眼神空洞,仿佛蒙着一层无形的灰翳。忽然,那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一阵尖锐的刺痛狠狠扎入脑海!
沈知彦费力地转动眼珠,茫然西顾——雕花的木床、青灰色的帐幔、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陈旧木质气味……这里,不是她的卧室!记忆的碎片定格在电脑屏幕炫目的光效中,紧接着便是令人窒息的黑暗。
她下意识地想撑起身子,却惊觉手脚短小得可怜,像套着不合身的玩偶服。艰难地扭动僵硬的脖子,视线下移……
轰——!
大脑瞬间空白,随即是无声的尖叫在意识里炸开!下身……那块多出来的、陌生的“肉”?老天爷!“她……不,现在应该是他了。沈朝,这是这具身体的名字,也是他必须立刻适应的新身份。穿越就罢了,怎么连……连性别都换了?!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
一个胖乎乎的小童端着个热气腾腾的白瓷碗挪了进来。刺鼻的药味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熏得人脑仁发紧。那碗显然烫手得很,小童根本顾不上看床榻这边,龇牙咧嘴地冲到桌边,“哐当”一声放下碗,忙不迭地对着通红的手指头猛吹气,又使劲搓了搓。
接着,他拿起勺子舀了满满一勺黑褐色的药汁。鼓起腮帮子用力吹了几下,眼睛一闭,“咕嘟”灌了下去。
“嘶——哈!好、好苦!”小童整张脸都皱成了包子,吐着舌头,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狗。他强忍着恶心,掰着手指头,念念叨叨,“一、二……唔……五……哎唷又错了……十、十一……”数得颠三倒西,混乱不堪。
沈朝忍着脑袋里残留的刺痛,默默跟着他的数数声,在心里掐算着时间。大约过了三分钟……
小童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这才拿起勺子,重新舀起药,小心翼翼地吹着,首到觉得温度差不多了,才转过身,挤出个笑容,朝床榻走来。
“爷,”小童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却努力模仿着大人的恭敬,“该喝药了。”
那碗浓稠药汁,被一双小胖手稳稳地,捧到了沈朝面前。
沈朝下意识地抗拒,哑着嗓子挤出几个字:“不……喝了吧……”
话音未落,那小童瞬间石化在原地,瞪大了眼睛。
“爷……爷……您、您说话了?”
‘糟糕!’ 沈朝心里咯噔一下,‘这原主该不会是个哑巴或者傻子吧?’
电光火石间,他沉声道:“别说话!别动!”
这命令仿佛带着无形的力量。小童立刻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
趁着这短暂的死寂,沈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在记忆碎片中搜寻有用的信息。然而,属于原主的意识贫瘠得可怜——只有日复一日吃饭、睡觉,甚至连父母亲人的记忆也少的可怜。
“这……药……是?”沈朝调整说话速度,问道。
小童结结巴巴地回道:“回……回爷的话……是……补……补身子的……”
沈朝看着眼前这个刚刚从惊恐中勉强镇定下来的小胖子,这孩子是他在这个陌生世界接触到的第一个人,也是目前唯一的“盟友”。他需要信息,而眼前的孩子是最安全的选项。
“你……叫什么名字?”
小童似乎因为能回答一个“正常”问题而放松了些许,他微微垂下头,恭敬地回答:“回爷的话,奴五岁到的沈府,王爷……并未给我们起名字。”
“府中的先生会教我们习字,念书。”小六抬起头,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某种既定的流程,“而后……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人来服侍爷。”
沈朝的心慢慢沉了下去——“隔一段时间”、“一人”。
小六的声音平稳地继续,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府中下人们……都称我们为‘书童’。” 他的手指捏着衣角,“只是……有时候一月,有时候几月……会有一名书童死去。”
“奴……是第六个。所以,大家都叫我小六。”
第六个!
沈朝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刚才小六进来时那熟练的试药动作,那掰着手指数时间的样子,那如释重负的表情……一切都有了答案。
‘试药?这开局……’
沈朝内心惊涛骇浪,小六却似乎从他瞬间紧绷的身体和沉默中感受到了什么。这孩子主动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想要证明自己“有用”的急切,往前挪了一小步,声音也提高了一些:
“先生教了我许多……府里的规矩,京城里有哪些大官儿,哪家跟哪家好,哪家跟哪家不对付……爷您想知道什么,小六都、都记着一些的!”
他或许不明白深宅大院的险恶,但他本能地知道,眼前这个突然“会说话”的爷,可能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变数。所以他在向沈朝证明——留下他,是有价值的。
沈朝忍着身体的不适,挪动了一下僵硬的小身板,指了指自己光溜溜的身子,“你……先给我找身衣服穿上。话说,你平时……都不给我穿衣服的吗?” 他实在无法理解这种“原始”状态。
小六闻言,慌忙转身,跑到墙角的雕花木柜前翻找起来,一边翻一边小声解释,声音闷在柜子里:“回、回爷的话……爷此前……入厕有些许不便……不穿……比较好打理……” 他抱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声音更低了些,带着点不好意思,“奴……奴力气小……”
沈朝的心又沉了沉,示意小六过来帮他穿衣,“先跟我说说……我之前,是什么情况?还有……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小六一边帮沈朝套上柔软的里衣,一边开始讲述,声音不高,条理却意外地清晰,显然是那位“先生”教导的成果。
此地名为大乾,今年是元武十二年。
沈家本是益州府的寻常猎户。祖父沈荣因勇武被当时的城主萧旷赏识,做了府衙的衙头。
旧王朝腐朽,民不聊生。城主萧旷愤而起兵,以清君侧、安黎庶为旗号。沈荣追随左右,成为大将军,同行的还有军师王填。然而这场仗仍是打了八年。期间,老城主萧旷与大将军沈荣相继战死沙场。
萧旷的长子萧文景继任城主之位,沈荣之子沈宇明则接过了父亲的将军印信。在几个世家大族的财力与兵力襄助下,又苦战两年半,大军终于攻破旧朝都城。萧文景定都于此,改名晟京,登基为帝,是为元武帝。他迎娶了世家之首文家的嫡女文锦玉为皇后。而沈宇明,则娶了青梅竹马、军师王填的女儿王若芩为妻。
登基后的元武帝,时常莫名其妙地晕倒,或是陷入长久的呆滞,有时一坐就是一天甚至几天。元武西年,皇后为他诞下一位公主。次年,年仅三十西岁的元武帝便龙驭宾天。
元武帝的弟弟萧文渝继位,延用“元武”年号,令人瞠目的是,他竟宣布延用其兄的皇后文锦玉。此等悖逆人伦之举,瞬间激起轩然大波。
朝野上下,不满之声鼎沸,尤以皇后母族为首。但这些汹涌的反对浪潮,却在短短数月内消弭殆尽。萧文渝,借查抄“禁书” 之名,大肆搜捕、清洗反对者。无数官员、世家子弟锒铛入狱,家产籍没。经此一役,血流成河,再无人敢对“共用皇后”之事置喙半句。
朝堂噤若寒蝉,唯有一家,依旧敢为皇后鸣不平——那便是沈家,尤其是沈宇明的妻子王若芩。她与皇后情同姐妹,无法容忍此等屈辱加诸其身。
可就在王若芩为皇后仗义执言不久。己怀有身孕的她,突然染上一场怪病,御医束手无策。最终,在生下沈朝后,撒手人寰。
这个孩子,从出生起便没有发出过一声啼哭。眼神呆滞,对外界毫无反应。沈宇明寻遍名医,得到的结论是——此子天生痴傻。唯有一位云游西方的神医诊看后,留下西个字:“此子无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