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玻璃幕墙上的裂痕
我的手指在触控板上机械滑动，CAD图纸像永无止境的俄罗斯方块层层堆叠。中央空调的嗡鸣声里，落地窗外陆家嘴的霓虹正在暮色中次第亮起，那些璀璨的光点倒映在二十七层的玻璃幕墙上，像一串即将崩断的珍珠项链。
"林总监，秦总让您去他办公室。"实习生小唐的声音让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她今天涂了莓果色唇釉，和上周的色一样不适合她。
总经理办公室的绿萝又换了一批。秦总把玩着沉香手串，檀香混着雪茄余烬在空气里发酵。"老林啊，星曜城的项目..."他摘下金丝眼镜擦拭，"甲方对方案有些新想法。"
我的后颈开始渗出冷汗。这个价值八千万的购物中心改造案，团队己经改了二十七稿。上周的汇报会上，甲方王总明明说"这就是我们要的感觉"。
"年轻人思维更活跃嘛。"秦总从抽屉取出鎏金请柬推过来，"明晚丽思卡尔顿的行业峰会，让小江陪你去。"
请柬烫金字体刺痛视网膜：特邀演讲嘉宾 江雪 云图设计首席创意官。照片上的女人穿着剪裁锋利的白色西装，耳垂上一粒黑珍珠像凝固的午夜。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妻子苏瑾的第八通未接来电。我盯着锁屏壁纸上女儿小雨的毕业照，她举着"最佳辩手"奖杯的笑容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爸爸！"小雨扑上来时我闻到她发间的茉莉香波，"家长会你说好要来的！"她的马尾辫扫过我西装第三颗纽扣——那里别着早上苏瑾帮我选的蓝纹领针。
苏瑾在厨房切菜的声音像是某种密码。胡萝卜片落在砧板上的节奏越来越快，最后"当"的一声，陶瓷刀立在案板上。"离婚协议我放在书房了。"她转身时围裙带子松垮地垂着，露出锁骨下方淡粉色的疤痕。
那是剖腹产留下的。十五年前在产房外，我数着地砖缝隙里的血渍发誓要给她最好的生活。现在那些地砖变成了每月两万八的房贷，变成了国际学校的学费单，变成了她藏在药箱最底层的氟西汀胶囊。
浴室镜子里的人让我心惊。发际线后退形成的M型缺口像被什么啮齿动物啃过，法令纹里卡着粉底液——早上遮瑕时手抖得厉害。花洒突然爆发的热水里，我听见苏瑾在客厅打电话："...抑郁症复发的事先别告诉他..."
手机屏幕在凌晨两点十七分亮起。江雪通过了我七小时前发送的微信好友申请。她的头像是一只站在冰川上的北极狐，个性签名写着："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己在暗中标好价格。"
花洒喷出的热水突然变得滚烫，皮肤瞬间泛起大片红斑。我手忙脚乱去拧冷水阀，金属把手却在掌心打滑——就像上周小雨物理试卷上那道关于摩擦力的错题。
浴室外传来瓷器碎裂声。
我胡乱裹上浴巾冲出去，看见苏瑾赤脚站在满地青瓷碎片中间。那只霁蓝釉花瓶是我们结婚十周年时在景德镇亲手烧制的，此刻瓶身上并蒂莲的纹路正顺着裂纹缓缓渗出水渍。
"别动！"我抓住她抬起的手腕，却被她指尖的温度惊住。明明是盛夏，她的皮肤却像刚从冷库取出的三文鱼刺身。
她睫毛都没颤一下："这是你当年送我的最后一件礼物。"
记忆突然闪回三年前的深夜，我在米兰家具展酒会上接到她歇斯底里的电话。当时她摔碎了所有婚纱照的相框，玻璃碴扎进脚心染红了客厅的羊毛地毯。精神科医生说那是产后抑郁的延迟爆发，但此刻她瞳孔里摇晃的幽光让我想起更久远的事——二十岁那年在美院画室，她也是这样站在满地油彩里，说我的毕业创作缺少生命温度。
手机在茶几上疯狂震动。江雪发来的定位在黄浦江游轮码头，时间是西十分钟后。锁屏界面跳出的房贷还款提醒像串精准的定时炸弹：距离自动扣款还剩17小时28分。
"公司临时有个应酬。"我松开她的手腕，发现虎口处沾着茉莉香波的气泡。
苏瑾弯腰捡碎片的样子像在拾取时光残骸："记得把西装内衬口袋的胃药带上。"她的声音轻得像在说梦话，"你总忘记自己酒精过敏。"
电梯镜面映出我仓促系领带的模样。蓝纹领针突然脱落，在轿厢里弹跳着滚向角落。当我跪下来寻找时，金属门正在二十三层打开，江雪踩着十公分红底高跟鞋的脚尖离我的额头只有三公分。
"林总监的见面礼很别致。"她弯腰时黑珍珠耳坠扫过我的颧骨，Dior真我香水的后调混着黄浦江的潮湿扑面而来。那只涂着车厘子色甲油的手捏着领针递过来，指甲边缘的月牙白让我想起苏瑾今早切开的荔浦芋头。
游轮甲板上的江风掀起她白色西装的下摆，露出腰间若隐若现的玫瑰纹身。我突然认出这是五年前威尼斯建筑双年展获奖作品的元素——当时我错失金奖的设计方案里，正有类似的花体线条。
"秦总说您最懂新消费空间的情感联结。"她将香槟杯沿按在星曜城的平面图上，酒液沿着消防通道的虚线蔓延，"但现在的年轻人要的不是联结，是瞬间的颅内高潮。"
我按住被风吹乱的图纸，看见她在电梯里偷偷塞进我口袋的名片。云图设计的烫银LOGO背面，用口红写着酒店房号和一行小字：你知道王总为什么换了二十七稿吗？
手机在西装内袋震动。小雨的班主任发来家长会现场照片，空着的家长席位上贴着我的名牌。照片边缘露出半截浅灰色风衣——那是苏瑾主治医师陆明远惯穿的款式。
江雪的鳄鱼皮手包突然传出熟悉的提示音，和我手机收到竞标书的时间完全同步。她对着虹口滨江的灯火举起酒杯，黑珍珠在江面倒影里裂成两半："听说林太太的抑郁症需要长期治疗？私立医院的诊疗费...可比陆家嘴的房价涨得还快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