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失业阴影
七月的太阳能把柏油路烤化。
陈默蹲在便利店门口，烤肠的油滴在褪色的T恤上，手机屏幕还停在那条该死的微信通知上：
“经公司研究决定，您所在的首播运营岗位即日起优化调整。”
塑料凳子硌得屁股发麻。他摸出皱巴巴的简历，后颈的汗把A4纸边缘洇出褶皱。
这是今天第23次点击“发送”，应聘的还是月薪六千的运营助理——三个月前他给应届生开offer时，这个数连零头都不到。
“默哥，产检单我拍给你了啊。”妻子的微信弹窗跳出来，附带一张B超照片，黑白色的小光斑像粒会动的芝麻。
陈默盯着照片发愣，突然想起上周物业催缴的房贷短信，想起岳母下个月要来住的客房还堆着旧家具，想起储物柜里那盒只剩三颗的叶酸。
“好，我晚上回家看。”他删掉编辑栏里的“别担心”，指尖在键盘上悬了两秒，又补了句，“我新找的公司挺正规，茶水间还有咖啡机。”
谎话在舌尖发苦。其实下午他在人才市场转了三圈，首播行业的展位全挂着“暂停招聘”的牌子，连卖简历模板的阿姨都叹气：
“小伙子，要不试试送外卖？现在站点缺人。”
便利店的玻璃映出他的倒影：三十出头的男人，头发比年初稀疏了些，牛仔裤膝盖处磨得泛白。
路过云天会所时，霓虹灯正一闪一闪吞掉暮色，穿黑色套装的女人突然从旋转门里出来，高跟鞋在台阶上敲出利落的节奏。
“先生留步。”女人递来一张烫金名片，“我是岚姐，云天会所的经理。看您气质很适合我们的理疗师岗位。”
陈默下意识后退半步。会所的玻璃门里飘出薰衣草香，穿旗袍的服务员端着托盘走过，托盘上的精油瓶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光泽。
他想起上个月大学室友吐槽“现在正经按摩店都开成五星级酒店”，又想起抽屉里那张刷爆的信用卡。
“我们招的是全职中医理疗师，”岚姐笑得像商场导购，“底薪八千加提成，试用期三天就上岗。
您看您这肩颈线条，平时没少锻炼吧？手感肯定稳。”
“理疗师？”陈默捏着名片角，烫金字体在掌心压出红印，“需要持证吗？我以前做首播运营的——”
“经验不重要，”岚姐打断他，涂着暗红指甲油的手指点了点自己太阳穴，“重要的是会看人，会聊天。
我们这是高端会员制，服务的都是写字楼里的白领、企业家，说白了就是帮人揉开心里的褶子。”
她忽然压低声音：“试用期三天没工资，但要是能留下，月入两万不成问题。”
两万。陈默喉结动了动。这个数刚好够覆盖房贷和产检费，还能给妻子换台卡顿的笔记本。
他盯着岚姐胸前的工牌，上面烫着“高级健康管理师”，突然想起今早路过房产中介，橱窗里贴着自家小区的降价房源。
“我试试。”话出口时，便利店的关东煮保温灯刚好灭掉，最后一根玉米在铁锅里漂着，像具没人认领的尸体。
合同是在会所二楼签的。陈默趴在红木桌上，笔尖悬在“保密条款”那栏：
“乙方需对工作内容严格保密，如因职业暴露导致家庭纠纷，甲方不承担连带责任。”
“就是怕老婆误会嘛，正常。”岚姐递来签字笔，无名指上的翡翠镯子撞在桌面，“我们这儿七成男技师都己婚，跟家里就说在健身房当教练，体面。”
走出会所时月亮己经爬上来。陈默把工牌塞进裤兜，金属夹子硌得大腿生疼。
路过小区超市时，他特意买了罐妻子爱喝的杨枝甘露，结账时收银员多看了眼他的T恤：“哥，你衣服上沾的是精油吗？闻着挺高级。”
玄关灯亮着。妻子穿着宽松的孕妇装从沙发上起身，肚子还不明显，像揣了个软乎乎的抱枕：“回来啦？今天面试怎么样？”
杨枝甘露的塑料瓶在掌心出汗。
陈默盯着电视墙上的结婚照，新娘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新郎西装笔挺——那时他刚升部门主管，坚信能给爱人买上带飘窗的房子。
“成了。”他扯出笑容，把饮料塞进妻子手里，“一家新成立的互联网公司，做智能家居的，我管用户运营。”
妻子的指尖划过他手腕：“你手怎么这么凉？
是不是没吃饭？”没等他回答，又转身去厨房盛汤，“我熬了冬瓜排骨汤，你多喝点，看你瘦的。”
瓷碗在餐桌上发出清脆的响。陈默盯着碗里浮着的油花，突然想起岚姐说的“保密条款”，想起会所更衣室里挂着的藏青色制服，左胸位置绣着小小的云纹logo。
汤勺碰到碗沿的声音里，他听见自己说：“下周开始出差，可能要晚归。”
妻子的筷子停在半空：“出差？不是在本地吗？”
“新项目需要跟线下门店，”陈默低头扒饭，米粒粘在嗓子眼里，“很快就回来。”
夜里妻子睡着了，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她微微浮肿的眼皮。
陈默蹑手蹑脚摸进书房，打开电脑新建文档，搜索栏里敲下“中医理疗基础知识”，网页跳转的间隙，微信弹出工作群消息——曾经的下属正在庆祝新领导上任，红包雨刷满屏幕。
他关掉对话框，点开相册里的B超照片。小光斑还在动，像在跟他打招呼。
鼠标滑过收藏夹里的“孕期注意事项”，突然发现第一条就是“避免接触芳香类精油”。
窗外传来救护车的鸣笛。陈默摸了摸口袋里的工牌，金属边缘己经磨出毛边。
明天就是试用期第一天，岚姐说要跟着老技师学泰式按摩，得把领带换成松紧带，皮鞋换成防滑拖鞋。
妻子在卧室翻了个身，被子滑落露出半截脚踝。
他起身去给她盖好，指尖触到她小腿上的妊娠纹——那是上周她蹲在地上擦地板时，他看见的淡红色痕迹。
“对不起。”他对着黑暗轻声说，不知道是对妻子，对未出生的孩子，还是对三个月前还在首播间指点江山的自己。
便利店的烤肠味还残留在袖口，混着会所里的薰衣草香。
陈默趴在书桌前，笔记本上记着老技师发的“肩井穴位置图”，墨迹在台灯下渐渐晕开，像团化不开的乌云。
明天，他就要成为云天会所的18号理疗师，而妻子还在期待着那个不存在的“互联网新工作”。
闹钟在五点五十响起时，陈默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藏青色制服挺括得不像样，领带却系了三次才勉强对称。
他往口袋里塞了包烟，又摸出来——岚姐说会所禁止烟火，抓到罚款五百。
“路上注意安全。”妻子靠在门框上，递来装着煮鸡蛋的保鲜盒，“晚上回来我给你炖萝卜牛腩。”
陈默接过保鲜盒，温热的触感透过塑料传来。
他低头咬住鸡蛋，蛋白在齿间碎成渣，突然想起二十岁那年暑假，在工地搬砖时，母亲塞给他的也是这样温热的鸡蛋。
小区门口的梧桐叶沙沙作响。陈默路过公告栏，新贴的“房屋出租”广告被风吹得边角，露出底下的旧海报——“高薪招聘男按摩师，包吃住月薪过万”。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工牌，加快了脚步。朝阳从写字楼间隙里漏下来，把会所的霓虹灯招牌照得褪了色。
玻璃门内，岚姐正对着镜子调整丝巾，看见他时招了招手，高跟鞋敲在大理石地面上，像倒计时的钟声。
这是2025年7月15日，陈默失业的第17天，也是他成为理疗师的第一天。
便利店的关东煮即将煮开，写字楼的电梯开始拥挤，而他站在云天会所的旋转门前，看着自己的倒影被玻璃门碾成碎片，又在门开的瞬间，重新拼贴成另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