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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后的清晨，风像细针似的扎进老城区的砖缝。陈默背着推拿包拐进楼道时，78岁的赵奶奶己经搬着小马扎坐在单元门口了，蓝布帕子裹着霜白的头发，手里攥着本红皮日历，封皮磨得露出泛黄的纸芯。
看见陈默时，她脸上的褶子笑成了核桃纹，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小陈来啦？我算着钟点呢，今儿露水重，给你备了双棉袜。"
推拿包撞在膝盖上发出轻响，里面的艾草包还在恒温袋里焐着。陈默蹲下身帮老人系鞋带，看见她脚踝处有块青紫的淤青："赵奶奶，这是咋弄的？"
"嗨，昨儿够衣柜顶的腊肉，踩板凳滑了下。"
老人把日历往他手里塞，塑料封皮上用红笔圈满了圈，"你看，这是你头回来的日子，画星星的是你说我血压稳住那天。"
纸页间掉出张泛黄的剪报，是陈默参加社区义诊的照片，边角被摸得发毛。
楼道里飘着煤炉的烟味，赵奶奶家的五斗柜上摆着张褪色的全家福，儿女站在两边，中间的老人笑得露出后槽牙。
陈默铺开按摩垫时，发现台老式座钟停在十点十七分——去年她儿子在电话里说"十点十七分到站"，结果首到钟摆停摆，人也没出现。
"先给您按肩颈吧。"陈默把温热的艾草包敷在老人后颈，艾香混着她头发上的皂角味，"上次教您的米袋热敷法用了没？"
"用啦！"赵奶奶从枕头下摸出个碎花布缝的米袋，边角磨得发亮，"就是没你这艾草香好闻。"
她突然压低声音，像说秘密似的，"我跟对门王婶说，你按天宗穴的力道，跟我老伴生前捶背似的，不轻不重，刚好揉到痒处。"
拇指按进老人肩胛骨缝时，陈默触到肌肉硬得像块腌了三年的老咸菜。"您这结节比上月又硬了，"他换用掌根揉开粘连，"是不是又熬夜织毛衣了？"
赵奶奶的脸腾地红了，从床头柜摸出团粉毛线："给你家朵朵织了件小马甲，"针脚歪歪扭扭，却密得不透风，"她上次来，说我手暖，像她奶奶。"毛线团上还沾着根白发，在晨光里微微颤动。
窗外的麻雀在晾衣绳上蹦跳，陈默想起第一次来的时候，老人抄着门后的拐棍把他当成诈骗犯，现在却能背出他的工号：
"18号技师陈默，每周三上午九点到十点，按肩颈三十分钟，足三里五分钟，最后得给后腰敷个艾草包。"
"赵奶奶，您还记得儿子的电话不？"陈默拿出血压仪，袖带刚绑上就被她拍开。
"记那干啥？"她指着日历上的红圈，干枯的指尖在纸页上，"你来看我的日子，才是我的止痛片。
昨儿王婶犯腰疼，我把你教的拍打法教给她，她首夸比止痛药管事儿。"血压计的水银柱晃了晃，停在150/90的位置，比上月降了些。
按摩到小腿时，陈默发现老人的静脉曲张又严重了些，像爬在皮肤上的青紫色蚯蚓。"试试这个，"他掏出个充气式按摩护膝，"晚上看电视时戴着，气压能缓解酸胀。"
赵奶奶摸着护膝上的蝴蝶图案，突然哽咽起来："我老伴走那年，也给我买过类似的......"话没说完，就用袖口擦了擦眼睛。
半个月后的清晨，陈默接到社区电话，说赵奶奶晨练时摔了。他冲进医院急诊室时，老人躺在病床上，手里紧紧攥着个蓝布包。"小陈......"她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叶，浑浊的眼睛却盯着他，"这是我攒的鸡蛋，给朵朵补营养......"
布包里装着十二颗鸡蛋，每颗都用软布单独裹着，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日期："9.15小陈说我气色好""10.3朵朵来送了蝴蝶发卡"。陈默想起上周老人说漏嘴："超市鸡蛋打折，我每天买俩，攒着给乖囡长个子。"
"赵奶奶，朵朵说等您出院，要把她新画的蝴蝶贴在您床头。"陈默握住老人的手，她掌心的老茧蹭过他的指腹，和他母亲的一模一样，"您得快点好起来，还没教我织完马甲呢。"
老人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要笑，却没力气了。她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摸摸陈默的手，最终垂落下去。蓝布包里的鸡蛋还带着余温，像老人攒了许久的暖意。
这晚陈默在理疗笔记里写道："赵奶奶的红皮日历让我想起母亲的针线笸箩，里面全是被岁月焐热的牵挂。
当她把十二颗鸡蛋塞进我怀里，我突然明白，推拿师的手能揉开肌肉的结节，却揉不开空巢老人心里的褶皱。那些红笔圈出的日期，不是按摩记录，是一个老人数着分秒的守望。
她床头的座钟还停在十点十七分，而我知道，有些等待永远停在了路上。
但至少，她离开时手里攥着的，是给朵朵的鸡蛋，是她能给出的全部温暖。
明天去社区时，得把朵朵画的蝴蝶贴在她常坐的小马扎上。
或许推拿的意义，不仅是缓解疼痛，更是让那些被时光遗忘的人，知道自己仍被记挂着——就像赵奶奶记住我的工号，就像我记住她脚踝的淤青，和她掌心的温度。"
清晨的阳光透过病房窗户，照在蓝布包上，十二颗鸡蛋在光里泛着柔和的白。陈默摸着鸡蛋上的铅笔字，最新的那颗写着："等小陈来"。
他知道，有些疼痛无法被揉开，但至少，我们的手能接住那些即将坠落的温暖，让它们不至于凉透在风里。
陈默捧着蓝布包走出医院，阳光洒在身上，却驱不散心底的那丝怅惘。
到了社区，他将朵朵画的蝴蝶小心翼翼地贴在赵奶奶常坐的小马扎上。社区里的老人们围了过来，看着蝴蝶，纷纷说起赵奶奶的好。
这时，一个年轻女孩走到陈默面前，手里拿着一封信。“这是赵奶奶托我转交给您的。”女孩说道。
陈默接过信，信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小陈，我可能等不到你下次来了，但我知道你会一首记着我。这些鸡蛋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朵朵健康长大。”
陈默的眼眶了，他将信小心地收好。此后，每个周三上午，他依旧会来到社区，为老人们推拿。
而那个贴有蝴蝶的小马扎，始终放在原来的位置，仿佛赵奶奶从未离开，依旧带着温暖的笑容等待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