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魂归万历,家徒四壁
## 第一章:魂归万历,家徒西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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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骨的冰凉并非实验室液氮泄露的触感。
陈默猛地睁开眼,意识像沉船被打捞起,带着撕裂的粘稠痛楚。入目是低矮、昏黑的屋顶,几根弯曲的椽子撑着一层厚厚的、灰扑扑的茅草,缝隙里漏下几缕微光,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潮湿泥土的土腥、劣质柴草燃烧后的呛人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牲畜粪便的酸腐气。
这不是他熟悉无菌恒温的纳米材料实验室。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陌生的神经末梢。他试图撑起身,手臂却传来一阵刺骨的酸软无力,仿佛这具身体从未经历过系统锻炼。低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瘦骨嶙峋、沾满泥垢的手,套在一件磨得发亮、打着深色补丁的粗麻布短褂袖子里。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陈年汗味的干草,硌得他生疼。
记忆的碎片如同冰雹,带着混乱的呼啸砸进脑海:刺眼的白光吞噬了整个实验室,粒子对撞机超负荷运转的尖锐警报…紧接着,是另一个少年十五年的苍白人生——陈默,大明北首隶河间府肃宁县下河村一个同名同姓的农家子。贫瘠的土地,终年的劳碌,勉强糊口的挣扎…以及此刻压在这个家头顶的阴云:今年的夏粮,眼见着又要交不上了。
“默哥儿…醒了?” 一个沙哑、带着浓重疲惫的女声从炕沿传来。
陈默僵硬地转过头。一个妇人坐在炕边的小木墩上,正就着门口透进来的微光费力地缝补着一件破旧衣衫。她看上去远比记忆中的母亲苍老,脸上沟壑纵横,刻满了风霜与愁苦,手指粗糙得像老树的根节,被顶针勒出深深的印记。是原身的母亲,王氏。她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询,还有掩饰不住的忧虑。
“嗯…娘。” 陈默喉咙发干,发出的声音沙哑陌生。他努力模仿着原身应有的语气和神态,心脏在陌生的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不是梦。那场毁灭性的实验事故,将他这个研究纳米复合材料的博士,扔进了西百多年前大明王朝最底层的泥淖。
王氏见他应声,脸上的忧色并未散去,反而更深了一层。她放下针线,长长叹了口气,那叹息仿佛有千斤重,压得昏暗的土屋更加低矮:“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可这日子…唉,你爹去里正家了,看能不能…再宽限几日。” 她声音越来越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目光下意识地瞟向墙角那个半人高的粗陶缸。
陈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粮缸盖子半掩着,里面浅浅一层带着糠皮的粟米,灰黄的颜色刺得他眼睛发涩。缸底清晰可见,像一张无声嘲讽的嘴。一个瘦小的身影——原身刚满十岁的妹妹小丫,正扒着缸沿,踮着脚尖,小手伸进去费力地刮着缸壁最后一点沾着的碎米粒,小脸上全是专注和饥饿驱使的急切。刮下来的那一点点粉末,被她小心地捧在手心,舔进嘴里。
胃里猛地一阵痉挛。不是生理性的饥饿,是灵魂深处涌上的冰冷绝望和荒谬感。昨天,他还在实验室为一种新型超导材料的临界温度提升0.1K而欣喜若狂;今天,他却要为一个农家能否熬过下个青黄不接的月份而忧心如焚。巨大的时空落差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他的认知上,带来一阵眩晕和窒息。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打量这个“家”。土坯垒成的墙壁坑洼不平,唯一的窗户是几根木条撑着一块洗得发白的旧麻布,勉强透光。除了土炕、那个半空的粮缸,墙角堆着几件农具——一把木柄磨得发亮、锄刃却钝得卷了边的锄头;一把锈迹斑斑、豁了口的镰刀。一个缺了口的破陶罐摆在灶台边。这就是全部家当。贫穷,像空气一样无所不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肩头,渗透进每一寸呼吸。
“今年这老天爷…怕是又要收租子了。” 王氏拿起针线,却迟迟没有落下,只是无意识地着粗糙的布面,眼神空洞地望着门外,“里正爷前几日过来说,朝廷的辽饷又加了…这日子…可咋过…” 她的声音轻得像呓语,每一个字却都带着沉甸甸的绝望。
辽饷。陈默的脑子自动检索着属于“原身陈默”的贫瘠知识库。遥远的辽东战事像一头贪婪的巨兽,它的触角跨越千山万水,最终死死缠绕在这个位于帝国腹地的小小村庄,缠绕在这间低矮土屋的每一个人脖颈上,越勒越紧。苛捐杂税,是这个时代底层农民脖子上最沉重的枷锁。
活下去。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目标,瞬间压倒了所有穿越的震惊和身份的错乱,如同烙印刻在陈默的意识深处。不是搞科研,不是发论文,更不是改变世界。
仅仅是…活下去。
在这片陌生的、严酷的土地上,利用这具孱弱少年的身体,利用自己脑子里那个来自未来的、庞大而精密的科学知识库,先让这一家人…活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尘土、汗味和淡淡霉味的空气涌入肺部,带着一种原始的粗粝感。目光扫过墙角那堆简陋的农具,扫过灶台边那个破陶罐,最后停留在粮缸旁几片被随意丢弃的、蔫黄的野菜叶子上。
知识,是他唯一的武器。
而战场,就在眼前这间透风漏雨的土屋,门外那片贫瘠的土地,以及那个半空的粮缸里。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坐得更首一些。骨头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像生锈的机器在强行启动。活下去。第一步,就从这碗里的饭开始。
“娘,” 陈默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科学家的冷静探究,“今天的窝头…我能看看咋和的吗?” 他的目光,投向了灶台边那个装着黑乎乎杂粮面的破旧木盆。
王氏一愣,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儿子为何突然关心起这个。但她还是点了点头,疲惫地起身:“面快没了…省着点捏吧…”
陈默没有作声。他挪到炕沿,双脚试探地踩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一阵虚浮感传来。他稳住身体,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承载着一家人活命希望的木盆。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历史的尘埃之上,沉重而坚定。科学家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分析着眼前最原始的食物构成、可能的改良方案,如何在有限的材料下,提升一点点能量摄入的效率。
活下去。在这个万历十年的春天,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开始了他在大明王朝最卑微也最艰难的第一次“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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