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献忠领五百喽啰摸到清涧县城下,黄土夯的城墙在日头底下泛着惨白。
抹了把络腮胡上的汗珠子,心说这回跟李自成合兵,有后头这架大山当靠背,官军来了也能周旋。
当他在城下仰头见到李自成身影,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回答。
“张献忠,咱俩不熟,两股子人马硬凑到一搭,没球意思。给你千石粮,自寻活路去。”
张献忠气极。
无定河遭埋伏,他就咂摸出味儿了。
米脂绥德那些肥肉,分明是官家下的香饵。
高迎祥那二杆子还当自个儿英武不凡。
学着李自成攻打县城,恐怕是自寻死路。
“黄来儿,借些粮总行?弟兄们肚皮贴脊梁骨咧。”
“成!”
城头应得脆生。
得了粮食,张献忠眼珠一转,进了山。
李自成不让张献忠进城,当然不是担心双方火并。
而是在等待皇帝旨意。
果然,没过两日。
第三日晌午,张宪裹着粗麻短打出现在城楼下。
进了县衙,看见穿的像模像样的李自成。
县衙正堂里,他盯着李自成簇新的皂靴,歪嘴笑了。
“哟,可以啊。鸿基,这才多久没见,活的似模似样了!”
李自成难为情的抓了抓头。
“张大人,说笑了。”
为了缓解尴尬,他急忙问道。
“我三弟和达怎么样了?”
张宪坐下,灌了两口凉水。
“这陕北的天,可真叽吧热。放心吧,李自敬在瑞亲王府做了一个管事。皇上在西安还特意赐了处宅子,你爹的病,可也细细地瞧了。”
李自成闻言,神情郑重,转向西安的方向深深一揖。
“谢皇上隆恩。”
张宪瞅着他这架势,忽地贱笑了一声。
“感觉怎么样?”
李自成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什么怎么样?”
“守着孤城当土皇帝……夜里摸过几家炕头?”
“啊?”
李自成彻底懵了,怎么都没料着张宪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虽然他也是同道中人,但你张宪可是钦差大人,这种下三路的事儿问得出口?
“啊个屁!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你当二爷没听过?”
“啊?”
见李自成茫然,他扯开衣襟扇风。
“没学问。那天我听皇上说,貂蝉那个三国大美人是米脂的,吕布是绥德的!”
张宪看着李自成眨巴着眼睛的样子,顿时失去了继续闲聊的兴致。
他找了块小木板扇风,首奔主题。
“皇上问你去不去建州?不勉强你。”
李自成闻言呆立当场。
“去建州做什么?”
张宪漫不经心回答。
“学闯贼呗。”
和鞑子干?
李自成心里打鼓。
他不相信自己这批人能在建州有什么作为。
人生地不熟,粮食、人员如何补充?
“张大人,我这五百人,能成事?”
他怯怯的问道。
“怎么跟个大傻子似的。皇上说这叫,一比一道……,哎管他娘的!就学鞑子打秋风,抢完就跑,专往他们心窝子捅。恶心死他们。”
张宪故意将此事说得轻描淡写。
听到曹操的旨意后,他心中也是悬着的。
李自成他们,真的能干成吗?
但是,表弟这样说,肯定有他的理由。
而且,李自成这段时间的成长,也是他亲眼见证的愈发不凡。
李自成沉默了。
这不是一个小决定。
五百条性命怕是要填进建州的黑土里。
不是惧死,是怕刀还没见血就折在荒山野岭。
皇帝给的终究是条活路。
他们这些本该断头台上滚落的脑袋,如今倒能换个囫囵尸首。
烟袋锅在粗粝的掌心转了三圈,终究还是问出口。
“咱这粮草,兵源咋补啊?”
张宪脸色正经了起来。
“皮岛能接应,进了建州还得靠抢。至于兵……诏狱里的死囚,流放路上的罪人,都往皮岛送。”
李自成掏出腰间的烟锅,张宪接过帮他装烟点燃。
一口烟雾吐出,他心中翻江倒海。
去还是不去?
张宪没有催促,只静静等他抽完。
“圣谕说不强求。”
李自成心中一暖,忽然想到张献忠。
那厮如今被撵得东躲西藏,连块囫囵地盘都没有。
若能说动他一同前往,或许自保还有些希望。
“还有一人,带着五百人进了山。我想去与他商量下,能否一同前往。”
“可靠吗?”
“啥可靠不靠的。眼下他不是没路吗?要是朝廷把他的罪勾销了,兴许他会应承。”
李自成的言辞铿锵,态度己经明了。
张宪偷偷叹了口气。
他倒是愿意去建州。
只要能给大明争取时间。
赴死,亦心向坦然,甘之如饴。
反贪司的离去近在眼前,这一行,他们将南下江南。
皇上表弟不止一次地告诫他,要牢牢盯住魏忠贤。
将其掌控,是此刻张宪最为迫切的任务。
若能妥善处置江南事务,大明太仓必然岁入丰盈。
有了银两,兴修建设有望,操练兵马有资,终能克敌建奴于疆场。
张宪凝神,郑重出声。
“没问题,你去同他谈谈,我在这里等着。”
山沟里夜猫子叫得渗人,李自成踩着露水摸到老君庙。
破庙后头崖壁上挂着三盏红灯笼。
这是张献忠定的暗号。
“日他先人!黄来儿?”
草窝里窜出个疤脸汉子,尖刀顶住李自成后腰。
“额们八大王早跟你们尿不到一壶咧!”
李自成拧过身子,眼窝子首勾勾盯着汉子。
“滚你妈个蛋!你们啃的苞谷都是额送的,忘了!”
半炷香工夫,张献忠晃着膀子出来。
“狗日的寻额弄啥?”
“张献忠,有桩买卖寻你搭伙。”
李自成蹲在香案上搓烟叶。
“官家派人递话,能销咱弟兄的罪。”
“你脑壳叫驴踢咧?官家的话也敢信?”
“朝廷勾销咱弟兄的罪,有条件咧,要咱们去建州乱。”
张献忠腮帮子咬得咯吱响,揪住李自成前襟。
“狗官给你灌啥迷魂汤咧!去鞑子地界!”
“是去鞑子地界吃香喝辣,”李自成掰开他手指头,“还是在这啃树皮?”
破庙后传来野狼嚎叫,张献忠往地上啐口浓痰。
“咋相?要额给你当马前卒?”
“咱合兵!”
李自成烟锅子指向东北。
“抢鞑子的婆姨,烧鞑子的粮,抢够往皮岛一缩。总强过叫洪承畴逮住点天灯!”
张献忠眼珠子转三转,扯开裤腰带掏出家伙,对着庙墙滋出条黄线。
“坐,我们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