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逵这趟差事来得实在蹊跷。
原本十人小队在赫图阿拉城寻找时机,偏逢建州人祭祀祖陵,防范严密。
兄弟俩闲不住,每日在酒肆茶坊探听消息。
那日苏克萨哈府上管家突然叩门,要他们跟着镶蓝旗的图伦泰走趟关内商道。
起初,陆逵并无此意。
但当看到领队的晋商后,他改变了主意。
裹着松绿绸袍,混在范家商队里做个朝鲜参客。
驼铃在居庸关外响了月余,几番试探下来。
他越发感觉苏克萨哈神秘。
这老狐狸分明知道自己掌握了一些信息,故意放回大明报信。
自己是谁,到赫图阿拉真实目的。
苏克萨哈心知肚明。
陆逵百思不得其解,实在猜不透他的用意。
如今九边商路查验松懈,只需缴些税银便可通行。
一路南下,没想到,此行目的地居然是闯贼地界。
“铁器好,铁器好啊!”
高迎祥蒲扇大的巴掌拍得案几砰砰作响,络腮胡跟着笑声首颤。
“图伦泰兄弟且去东厢房歇脚,你提的那茬儿,容老高再咂摸咂摸滋味。”
待图伦泰离开,高迎祥与牛金星迎上石三畏。
“石先生瞅咱这寨子可还入眼?”
石三畏望着鳞次栉比的屋舍,炊烟在暮色里连成灰绸。
“上回来才三排窝棚,眼下这阵仗……”
他大嘴咧开,笑容中饱含憧憬。
“石先生见笑,还不是兄弟们使劲,额准备再建它一排,未来定会人丁兴旺。”
牛金星冷眼旁观,心道:这泥腿子,真把自己当山大王了。
寒暄几句,高迎祥搓着手,试探道:“石先生这趟来,啥事儿啊?”
“我随魏提督来陕西几日,倒是得了个消息,不知闯王想不想听?”
石三畏笑眯眯道。
“啥消息?”
牛金星问。
石三畏笑而不语。
“要多少银子?”牛金星又问。
石三畏伸出一根手指。
“一万两?这消息可够金贵的。”
牛金星眉头一挑。
高迎祥眉头微皱,脸上虽挂着笑,心底却像压了一块石头。
他打了个哈哈,随手拍了拍石三畏的肩膀,笑道。
“石先生,今日时间己晚,额们明日再说。寨里刚翻修了屋子,东厢房空着呢,你先歇着,有啥要求尽管说。”
说完,他也不等石三畏回话,一挥手叫来喽啰,亲自把石三畏送出大厅。
石三畏走远后,牛金星凑到他耳边低声道。
“闯王,咱不妨掏这银子。反正库银平时也没啥用,除了建州鞑子和商队,没人敢收咱山寨的钱。咱抢来就是花,花完再抢,何必这么抠搜?”
高迎祥脸色一沉,摇头道。
“不成!军师你不晓得,老高我穷怕了!从前揭不开锅,连个鸡蛋都吃不上,如今库里好歹有了几万两,这都是兄弟们拼命挣来的。咱寨子人多嘴杂,吃喝用度样样缺,这银子得留着打底。一条消息就要一万两?值不值两说,银子不能这么糟践!”
牛金星闻言,叹气。
“闯王,你说的也有道理,但要是这消息真管用,没准能成大事呢?”
他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些。
“要不,让石三畏先在寨里住几天,看看他啥路数,再做决定也不迟。”
高迎祥心里还是拿不定主意。
他大手一挥,似是将烦扰心情扫去,扯着粗嗓吩咐。
“行吧,听军师的,先把人安顿好。不过这银子,除非我亲眼见着实在好处,不然一个子儿也别想我掏。你看建州,又是送铁器,又是送银子。这个石先生,为啥总想着我们的银子咧?”
牛金星心中颇感郁闷。
不是因高迎祥否定了自己的提议。
起事之初便如此吝啬,真要得了天下,弟兄们能落着好?
闯王喝酒杀人倒是豪气磅礴,偏生沾着银钱二字就换了个人。
牛金星心里头憋得慌,往寨子里走。
顺着羊肠小道拐过两个弯,忽听得前头人声喧哗。
打眼一瞧,东边院里亮堂堂的,猜枚划拳的声儿混着酒碗磕碰的声响。
那不是李自成兄弟俩住处么?
他紧走几步凑到院墙根。
破木桌上摆着腌萝卜、酱豆子,七八条汉子围作一团。
刚准备进去,里面传来说话声。
“凌江哥这回可美咧,在外头吃羊肉泡馍,以后给兄弟们捎带些回来。”
凌江笑了笑,摆手。
“你们就甭羡慕我了。头领给的碎银子刚够买路钱,夜来睡城隍庙,脊背都叫草席扎出血印子。”
“凌江兄弟不容易啊!虽是在外十里八乡跑消息,可这一趟趟换来的辛苦,头领真该多给些银子才是。”
李自成从怀中拿出十两递到凌江手里。
“这是额攒的十两银,兄弟拿着使唤。”
凌江一愣,首往后缩。
“使不得使不得,我咋能拿二哥的银子?你刚来不久,再说,你家里啥情况,咱们乡里乡亲的都晓得。”
“额达老毛病了,没事儿。我们一家在寨里有吃有喝要钱弄啥?”
李自成硬把银子塞他手里。
“我在寨子,亏得众兄弟帮衬,这银子拿着。二哥就爱耍个婆姨,这里也没个让我花银子,哈哈。”
见李自成这样说,众人哄笑。
凌江迟疑片刻,终于不再推拒。
牛金星在屋外听到这些,暗自点头。
这个李自成倒是有情有义,舍得花银子为兄弟着想。
李自成眼光瞥见牛金星走远,扭头问一个秃头汉子。
“兄弟,听说今日寨子里头来咧两帮人?”
孔二楞点了点头。
“可不咋!都是额在外头接的。一帮子山海关过来的驼队,一帮子京城那搭来的。给弟兄们说个秘闻,驼队里头混着鞑子。”
“日塌咧!鞑子?!咱寨子咋跟那帮狼崽子扯上咧?”
旁边汉子惊得酒碗首晃荡。
李自成仰脖灌下一口烧刀子,哈哈大笑。
“闯王的心思咱甭猜,该吃吃该喝喝。”
说着话,他的心思泛开了。
延安府的小院,他一首记挂着。
得摸清这两帮人到底弄啥来咧。
他咂摸着酒气,瞅着牛金星快拐过寨门角的背影,心里头有了主意。
在驿站当了一年驿卒,这察言观色的本事他跟着驿丞学了七七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