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早揣摩出圣驾在陕西,可天子不传召,他半句不敢多问。
偏生张宪这厮像块甩不脱的牛皮糖,整日涎着脸凑上来。
“二爷,往南郑县是要作甚?”
问了管家刘大所去方向,他不解的问道。
张宪贱兮兮笑着,凑近魏忠贤耳边低语几句。
魏忠贤手不自觉颤抖了一下。
“让咱家插手?这不合规矩。要不,传书给宗人府?”
“大名鼎鼎老魏,守什么规矩?他瑞亲王什么脾气,你还拿捏不了?咋了?嫌银子多了烫手?”
自打进了陕西地界,魏忠贤连马鞭都不敢甩重了。
皇帝亲口许了延安府堤坝冠"魏"字,这份体面得用规矩换。
况且他始终觉得自己在陕西的名声尚可。
心中难免有所顾忌。
“到了南郑,你便派石三畏去绥德,看看能不能捞点银子。老魏啊,爷最近穷的紧。”
张宪咧着嘴,漫不经心吩咐道。
魏忠贤刚要开口反驳,转念一想确实能从中牟利,便点头应下。
既答应了张宪,魏忠贤到了南郑后也不推诿,首接去了瑞王府。
魏忠贤的八抬绿呢大轿停在瑞王府前时,十六名锦衣力士齐刷刷甩出九节响鞭。
“反贪司魏提督求见瑞王殿下!”
瑞亲王朱常浩见魏忠贤蟒袍玉带跨过门槛。
“老奴给王爷道乏了。”
魏忠贤皮笑肉不笑的拱手。
朱常浩捧着青花盖碗的手顿了顿。
“魏提督前来,总不会专为品这汉中仙毫?”
魏忠贤从袖中抽出一卷黄册。
“上月十三,蒋长吏在洛阳福王府夜宴,收珊瑚树两株;廿二日过开封,周王府赠银八百两;本月初三更是在襄阳与唐王府世子同游汉江画舫……”
他将黄册拍在紫檀几上。
“王爷可知《藩禁条例》第三条?”
“不过些土仪往来……”
朱常浩冷笑了两声。
“洪武爷定下的规矩,藩王属官非诏不得出封地百里!皇上开恩许王爷游历秦川,可没准您家长吏把十三省藩王串成糖葫芦!”
朱常浩将盖碗撂在案上。
“魏阉安敢欺孤!”
他广袖一甩扫落黄册,手指魏忠贤鼻尖。
“莫说几个长史出游,便是本王将所有家臣派遣出去,自有凤子龙孙在太庙辩理!”
魏忠贤倒退半步。
“咱家斗胆提醒王爷,听说瑞王妃的胞弟,在潼关码头新添了六艘粮船?”
“来人!”
殿外传来甲胄铿锵声,十二名王府护卫按刀涌入。
朱常浩眼角抽搐。
“送客!”
“殿下,果真要让本提督走?!”
魏忠贤面色沉了下来,冷眼看着护卫。
“大明反贪司办案,谁敢阻拦!”
外头传来铁甲铮鸣。
卢象升带着五十名三千营士卒进入。
“反贪司拿人!”
魏忠贤目光如电射向躲在屏风后的长史。
“蒋大人是要自己走,还是让儿郎们抬着走?”
朱常浩抓起案上青花盖碗掷在地上,碎瓷溅到魏忠贤皂靴前。
“阉竖安敢在本王府中撒野!”
卢象升并不管瑞王,带人将蒋长史拖出。
魏忠贤接过小太监递来的斗牛服披上,转身离开。
朱常浩追出王府,指着远去的绿呢大轿嘶吼。
“魏阉欺人太甚!本王要进京!”
王府前青石板长街挤得人脑袋挨人脑袋,都抻着脖子往朱门里瞅。
绸缎庄二楼临窗的茶客架着二郎腿,瞧着下头的热闹。
“这魏忠贤莫不是疯了?敢跟龙子凤孙过不去?”
一个茶客端着茶碗问道。
门框边上歪着个货郎,咧嘴笑。
“诶呀,你是不晓得咧!昨夜个儿,十二驾粮车偷摸儿从王府后门溜出去咧!”
他特意把嗓门提高了几分。
“要俺说,这位魏青天,还真给咱汉中除了个祸害”
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阵哭声,只见一位老妇人扑通跪在街当间。
“老天爷开眼咧!上月个儿蒋长史霸占俺家三十亩水浇地,如今可算叫反贪司给拿了去!”
绸缎庄檐下,一个戴毡帽的汉子压低了斗笠,悄声对身边的后生说。
“戌时三刻,魏阉带反贪司出城,后头跟着三驾囚车。你快回寨里告诉军师去。”
“掌柜的,咱库里那八百石陈米…”
米行伙计话没说完,就叫胖掌柜一把捂住嘴巴。
“速去给潼关捎信……”
押解着蒋瑞,反贪司队伍缓缓离开汉中府。
张宪打马迎上队伍,一掀帘子钻入车厢。
“老魏,这趟油水足不足?”
“瑞王掀了桌子,捞什么。”
张宪摸着下巴,眼珠一转。
“无妨,咱们还能从蒋瑞身上寻些补偿。”
队伍之中,石三畏骑着匹骏马,带着两名随从,朝延安府方向疾驰而去。
那个茶馆里的货郎,揭下斗笠,笑眯眯走到马车旁。
“老爷,陕西的百姓可都敬仰您呐。”
大勇竖起大拇指,冲着魏忠贤恭维道。
“嗯。”
魏忠贤满意的点了点头。
张宪一把拉住大勇。
“你他娘又去当托儿了?”
魏忠贤脸色一沉,拍开张宪的手。
“胡说八道,你懂什么?”
张宪抿着嘴强忍笑意,快速上马。
此刻,他与魏忠贤的想法一致。
一刻也不愿在彼此身边待着。
石三畏一路疾驰,几日后,终于到了绥德地界。
找到暗哨,说明来意。
傍晚,三人蒙着眼到了山寨。
山寨火把映得崖壁通红。
新建的木屋沿着山脊蔓延到看不见的尽头。
石三畏踩着满地马粪往闯王府走,耳边尽是陕北方言与河南腔的叫骂,竟还夹杂着几句听不懂的关外土话。
刚跨过门槛,就听正厅传来高迎祥粗犷笑声。
八仙桌旁坐着个穿貂裘的瘦削男子。
那人缓缓转身,脑后垂着的金钱鼠尾辫随着动作轻晃,辫梢缀着的金铃铛叮当作响。
他拾起桌上的红顶暖帽戴上,操着生硬的官话。
“我家贝勒爷听说闯王缺铁器,特意让商队带了三百件来。”
男子身旁,一个年轻的汉人正襟危坐。
石三畏目光一凝,这不正是当初与边洪一道挖掘曹操墓的陆逵吗?
他怎会在此?
为何与鞑子同席?
又为何出现在闯王山寨?
陆逵当然也发现了石三畏。
心头一震。
魏阉果然通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