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宪套上粗布短褐,悄然走出小院,朝驿站方向行去。
李自敬始料未及,陈大人的动作竟如此疾速,不到半日便己派人前来。
袖中取出二两碎银,塞入张宪手中。
张宪眉头微蹙。
娘的,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小的贿赂。
不过,倒也不错,正好可以私留。
“明日,我与你一同前往延安府。有件事,我想问个明白。”
李自敬点头。
“差爷,您说。”
“不用叫差爷,叫我二爷。”
张宪摆了摆手。
“你们家,哪来这么多银两?我家大人算了笔账,从米脂到延安府,再到西安府,这一路得花不少钱吧?延安府下狱见你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有刚才给我的……”
李自敬以为张宪是在索贿,连忙打开包裹。
“小人还剩十一两七钱,真的没有多的了。您如果能救我哥,我全给你。”
张宪推开包裹,不耐烦的问道。
“我问的是钱从哪里来的?”
李自敬随口回答。
“借的!”
“滚,张大人,哦,就是你哥说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跟我提过,你李家穷得快穿不上裤子了,二哥还被勾了秋决,谁他妈借钱给你们,哄鬼啊。”
“我……”
眼见李自敬急得首搓衣角,他抄起茶壶灌了两口。
“不说拉倒,爷还不伺候了!”
“是,是,是……”
“是你妹啊,到底说不说?”
“我,我,我说。是牛金星给我的。”
闯贼军师牛金星?!
这名字最近时常在皇上嘴里冒出来,张宪记得清清楚楚。
他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回了小院。
曹操盯着院里石缝里钻出的嫩芽。
日头西沉时,他忽然抬脚碾碎那抹新绿。
“二哥,原本我是让你过去威风一下,看来不成了。李家与闯贼有了瓜葛,接下来的事儿,可能要稍作调整……”
黄土坡上羊肠子路拐来拐去,张宪和李自敬一前一后往延安府晃荡。
张宪在马背上,哼着酸曲儿,时不时扭头冲李自敬挤眉弄眼。
“怎么样?爷刚说的偷汉故事够劲儿不?”
李自敬勉强扯了扯嘴角,第一次骑马,又骑了这么远,手心里全是汗,两胯快摸烂了。
他瞄着前头晃悠的背影。
总觉得这碎怂热络得不对劲。
官爷啥时候跟平头百姓称兄道弟过?
上回县衙王主事冲他二哥笑了笑,转头讹走了半扇猪肉。
可连着三天住店打尖,张宪皆是抢着掏钱。
李自敬盯着河滩边青石滩发愣,突然砸来个油纸包。
“甭客气。”
张宪咬了一大口肉夹馍,腮帮子鼓囊囊的。
“哎,小三儿,这一路我可没叫你多掏半个子儿吧?”
李自敬手一抖,馍差点掉河里。
“二爷恩德……”
“少来这套!”
张宪唾沫星子溅到李自敬脸上。
“我就待见你这实诚劲儿。延安府这趟差事,你把事儿说明白喽,比啥都强!”
李自敬喉头突然哽住了。
救他哥这事,他一点儿也不怀疑。
就像二爷说的,他们家穷的都没裤子穿了,图他们什么?
河风卷着张宪破锣嗓子哼的秦腔,混着枣红马脖铃铛响。
将到延安府,张宪拽着缰绳到李自敬跟前。
“小三儿,前头庄子寻个僻静院,先把马膘养起来。过不了三五日,保准让你二哥来寻你。”
李自敬闷头接过缰绳。
“二爷,真不带额?”
“带你去作甚?老子出马,手到擒来!”
张宪一甩手,大步流星朝延安城晃去。
城墙根飘来羊油馍的焦香,他抽了抽鼻子,七拐八拐摸到老黄家巷口。
茶摊旗子被风吹得扑棱响,张宪跷着二郎腿嗑瓜子。
日头西斜时,一个黑瘦汉子走向老黄家门方向。
钥匙刚插进锁眼,老黄后脖颈子一凉。
蓦地回身,神色间满含戒备。
他眼神扫过张宪。
“弄啥咧?!知道额是弄啥的不?”
张宪抬起手,将腰牌举起。
“张指挥使派我来断李自成官司。”
老黄脸上横肉跳了两跳,突然绽开朵菊花似的笑。
神情立刻凝结成了一个和缓的笑。
“哎呀呀,官爷快屋里坐!”
他忙不迭打开了门。
张宪负手跨步走入。
二人没谝几句便出了门。
药铺里抓完方子,熟食摊上切了二斤酱肉。
七七八八又买了些东西,张宪在外面等着,老黄进了大牢。
待安排妥当。
张宪进了牢房。
李自成身上的伤得益于老黄和小西的细心照料,己经好了七七八八,只是腿脚还不利索。
张宪低头打开牢门,转身对老黄挥了挥手。
李自成见到来人,伸长脖子想看清楚模样。
“别声张,是我。”
京城口音让他心中一喜
再仔细一看,不是张指挥使又是谁!
身上的苦楚与委屈霎那间涌上心头。
铁打的汉子,眼眶也红了。
“张……张大人,没……没想到,您亲自来了。”
张宪慢悠悠的从包袱里将吃的,还有药掏了出来。
“啊,来瞧瞧你。顺便带了点儿吃的。”
“谢谢,谢谢。”
李自成的声音略点哽咽。
“皇上赏的,说你受苦了。”
李自成塞进嘴里的肉突然停了,仿佛世界就在此刻凝固。
“皇……皇上!!!那日,那个……是……”
张宪瞧见李自成没出息的样子,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没出息!吃吧。”
李自成浑身就像火烧一般,小心的捧起卤肉,慢慢咀嚼。
这可是皇上赐的。
“皇上说,那日见到你,本想和你聊聊,但是事有缓急,本待寻个时机,没想到你又进来了。你的折子,他看了。”
李自成觉得这辈子最高兴的事,原本是娶到俊俏的韩金儿,最痛快的是杀了那对奸夫。
如今,这些都不算啥。
没想到不光见着了皇上,还吃上了他老人家赏的东西。
即便此刻死了,值了。
张宪瞥了他一眼,心里盘算着接着办曹操交代的事儿,转念一想,也不差这一会儿。
“你且现在这里养着,过两日,我再来。”
“我?”
“黄来儿,你愿不愿意,为皇上办差?”
即便脚踝有三十斤重的枷锁,也不知道李自成哪里来的力气,翻身跪下。
“草民愿意,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再养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