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自然不会接见这等小角色,只让家丁大勇会了江大牛。
大勇伸手。
江大牛将一摞银票递了过去。
“我家老爷说了,五千两换条消息。往后,先收银子再办事。”
“自然依您规矩。”
江大牛袖口在额角蹭了蹭。
今儿算是见识了魏忠贤手段,真他娘黑得不见底!
“洪承畴去西安,是皇上的旨意。陈奇瑜在那边搞新政,得有三边总督镇着场子。”
“不是冲着闯……闯贼?”
“我家老爷说,区区流寇,流寇算个卵。皇上说把新政落实才是顶顶要紧的事儿。”
江大牛暗叹这阉党消息果真通天。
“五军营在陕西的下一步……”
魏大勇眼皮一掀,警觉的看着江大山。
“我家老爷说了,军机要务,万两起价。”
江大山心中咯噔一下,生生把后半截话咽回肚里。
黄土高原的春风挟着细沙扫过塬间。
老农弯腰扶着木犁,在坡地上犁出道道新痕。
货郎担着响当当的拨浪鼓,沿官道吆喝着:“卖犁铧咧——”。
榆林卫城外的驿马踏碎薄冰,驮着江大牛的密信钻进了绥德深山。
高迎祥蹲在寨门石墩上磨镰刀,刀刃在磨石上刮出沙沙声。
山下梯田里,十几个裹着头巾的汉子弓着腰撒种,腰间短刀明晃晃别着。
“大当家!”探子气喘吁吁跑来,递上信笺。
牛金星接过信,扫了一眼。
“京里头说洪承畴挪窝是整新政嘞,不是冲着咱家来嘞。”
高迎祥仰头大笑。
“陈奇瑜到西安搞新政这事儿,看来是真嘞。”
他望向山脚忙碌的农人。
“让弟兄们把抢来的耕牛分到各村去,麦种按户头送给他们。春耕忙完,咱家也该下山转转咧。”
牛金星捏着信纸在山崖边来回打转,山羊须被山风撩得乱颤。
“不如再撒两路探马,西安府探新政虚实,延安府摸官军布防。”
他忽然转身。
“再给建州苏克萨哈通个气,要是咱们破了延安……”
高迎祥镰刀在磨石上重重一挫。
“老牛啊老牛,你当耍棋呢?”
他抓起酒葫芦猛灌一口,酒液顺着络腮胡往下淌。
“额们要的是粮仓白面、武库铁甲。占着城池等官军包饺子?你当洪阎王的铁骑是庙里泥胎?”
牛金星捋着胡须刚要张嘴,高迎祥把镰刀抛给亲兵。
“你要弄啥尽管弄,不拦着。可记着,使建奴银子成,卖我百姓,不成!他们跟朝廷狗咬狗,关额高迎祥球事。”
牛金星苦着脸首搓手。
“闯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明的江山眼看着就要亡了。我们不取,更待何时?”
高迎祥瞪着他铜铃般眼睛,怒视这牛金星。
“放屁!小节能舍,可这是汉家屋里事!额大字不识几个,可知道前元咋完的!”
牛金星晓得说不通,拱拱手往山下走。
高迎祥豪爽仗义、作战颇为勇敢,但这智商……
老回回不错,作为统帅尚可,当王差了一些。
张献忠,倒是当王的材料,可惜此人野心勃勃,不好控制。
正琢磨着,忽听得坡底下有人声。
几人在地里坐着歇息。
黑脸后生拿草帽扇着风。
“敬娃子,你二哥真个叫逮咧?”
李自敬闷头把土疙瘩捏得粉碎。
“狗日的官差!前晌还给了红印,说俺二哥没事。谁晓得转天就让延安府的衙役给拿了。”
“要不咱们找闯王去?让他老人家想个主意,把黄来儿救出来。”
“对啊对啊,俺们沾你二哥的光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会子知道出事了,总不能装不晓得。”
李自敬后脑勺枕着草垛,眯缝着眼瞅日头。
“说倒是轻省,延安府大牢啊哥,咋救嘛!额寻思先凑点银钱探监,二哥脑瓜子灵醒,兴许有啥法子。”
话头落到银钱上,众人跟掐了嗓的秋蝉似的。
不是不愿掏,褡裢里能抖出个屁来,心有余而力不足。
牛金星听着"黄来儿"这名号耳熟。
没成想正主弟弟就在眼跟前,还叫人逮进延安府大牢了。
他拍着裤腿上的灰起身,靸着布鞋晃悠过来。
见到军师,几人慌忙站起。
牛金星摆摆手,烟杆子点点李自敬:“你,跟额来。”
半袋烟功夫弄明白了来龙去脉。。
既然李自成是条好汉,那这位自称绥德山寨智多星的军师,自然想伸出援手。
说不定,救出一个大明“及时雨”。
当下摸出钱袋掂了掂,约莫二十两左右。
“去延安府看望黄来儿,若是有法子救,你回来传个信儿。顺道,你仔细打量下城里守军啥情形。”
李自敬大喜过望,接过钱,撒丫子往官道奔。
几日后,好不容易到了延安府。
衙门口塞了半吊钱,终于寻到了老黄的门下。
老黄斜眼上下扫量这个自称李自成三弟的后生。
“没错,你哥在号子里蹲瓷实咧。”
李自敬袖筒里滑出三两碎银,到老黄手中。
“叔,叫额见一哈二哥么。”
老黄掂了掂银子,不阴不阳的说道。
“你个勾了秋决,想见……”
又是二两银子递过来。
“叔,您搭把手,辛苦咧。”
老黄咂摸着嘴,想起那块腰牌,到底忍住了继续要钱的心思。
“行吧,今夜我值夜,带你瞅一眼。”
李自敬恭敬离开,到大街上采买了一些食物衣裳。
夜里,拎着包裹进了大牢。
跟着老黄穿过阴湿的甬道。
拐过第三道木栅时,二哥蜷在草堆里,左脚踝锁着三十斤的虎头镣。
“二哥!”
李自敬扑到栅栏前,看着那张总带着三分笑的脸肿得发亮,右眼糊着脓血,十指有八根指甲盖都翻着。
李自成猛地抬头。
“敬娃子?”
他撑着墙要起身。
“莫嚎!把眼泪憋回去!”
声音虽哑,仍是往日说一不二的架势。
李自敬抹了把脸,抖着手解开包袱。
“额给你带了衣裳,还有一些吃食……”
听完三弟将最近家中发生事宜细细说过。
李自成见左右无人,低声说道。
“听好咧,去西安府寻巡抚陈奇瑜,问清锦衣卫指挥使张宪到底在啥地方。把额的事跟他说说,他最恨那些坏事的,准能给额伸冤。闯贼那儿莫去了,等额出去了,把牛金星的银子还上。”
他瞥见老黄在甬道尽头张望。
“快走,莫耽搁。老黄要是问你,就说你去银川驿站帮额挖银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