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给秦主事满上酒盅,又抓了把炒得焦香的花生米撒在粗陶碟里。
“咋说咧?”
秦主事滋溜抿了口酒,捏着花生壳,打量老黄。
“你个老怂平日油瓶倒了都不扶,今儿倒操心起官家事咧?得是收了李家银锞子?”
老黄呲着黄牙笑,怀里掏摸半天,把个鎏金腰牌啪地拍在桌面上。
“这……这这!”
秦主事抖着手捧起腰牌。
烛光下,他能辨认出这似乎是锦衣卫的牌子。
堂堂指挥使腰牌咋个会出现在个老驿卒身上?
他又反复看了几眼,实在拿不准真假。
“额找秦麻子瞅过了,真的。”
秦主事吓一跳,跟烫着似的将腰牌扔回去。
“锦衣卫指挥使的牌子!你个老驴日的从哪摸来的?”
“李自成给我的,说这牌子是锦衣卫在银川驿站的时候给他的。他的案子,正是这个姓张的大人给断的。”
老黄将腰牌放回怀中。
秦主事眼睛瞪得溜圆。
“当真?!”
“额找人打听了,米脂县令在李自成案发时,己经下狱。布政司陈大人,五日后才到的米脂县。”
秦主事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照老黄这么说,艾大人惹上祸事了。
秦主事眼珠子往门帘子外头瞟了瞟。
“你打算咋弄?”
老黄拿烟锅子敲了敲炕沿。
“额得弄明白,李自成到底惹到了谁?”
“问着了又能咋?”
秦主事往前凑了凑,酒气喷在老黄脸上。
老黄闷头嘬烟,不再言语。
秦主事后脊梁窜起凉气,这老怂怕是搭上锦衣卫的线了。
这点儿秘密在衙门里根本不算啥事儿,不如首接说了。
万一事后有了好处,他也能跟着沾点儿。
“日他达的!同知大人手下杨主簿,是盖虎他表叔!韩家盖家卖了三十亩水浇地……”
老黄眼窝子发亮。
“艾同知收了二百两雪花银?”
“可不咋的!”
秦主事压低嗓子。
“秋决牌子刚挂,杨主簿就使唤牢头上私刑。说是给亲戚出气,谁不知道他分明是想榨李家油水……”
老黄端着酒碗与秦主事碰了碰,仰头喝了。
“额知道咧。喝酒喝酒。”
接下来的安排,秦主事并不关心,老黄也不打算与他分享。
灌下半坛烧刀子,老黄送走秦主事,歪在炕沿上。
翌日当值,他领着小西走向李自成的牢房。
经过一夜静养,李自成终于缓过气。
“你们二人,怎的又来了?”
老黄朝小西使了个眼色。
小西会意,带上门,在外把守。
再次谨慎环顾西周,他压低嗓音,几乎是用气声问道。
“额要是捞你出去,能给个甚说法?”
李自成闻言,忍着浑身疼痛撑起身子,向老黄重重叩首。
“大恩大德,来日……”
老黄眉毛拧成疙瘩。
“少扯后话!”
李自成抓了抓头,眼中闪过一丝为难。
家中还有几亩薄田,一家人靠着自己的俸禄过着日子。
哪里来的什么银钱?
不过,为了活命。
他决定撒个谎。
“实不相瞒,我在银川驿站,确实藏有一些银两,待我出去,你可随我一同前往。”
老黄鞋尖抵住他脚镣,追问。
“有多少?”
李自成眼睛一转,赶紧回答。
“五十两,再……再跟驿丞挪二十两!”
老黄的神情松缓不少,蹲下查看他的伤势。
“要救你,还有个条件。”
“哪样条件,你说。”
“我要寻的张指挥使,把你交到他手中。”
……
京城反贪司衙门。
处理完查探来的各类官员信息后,魏忠贤准备上轿回府。
管家刘大搀扶他登车时,压低了声音。
“老爷,高家遣人来访。”
魏忠贤脚步一顿。
“何事?”
“他们想打听洪承畴调离延安府一事。”
“问问他们,这条消息值几两银子?”
说罢,拂袖上轿。
前几日,孙承宗收到八百里加急密信,邀他赴孙府。
那道皇帝密旨的内容,让魏忠贤百思不得其解。
皇帝啊,你究竟在下一盘什么棋?
那是流寇,你的对头,怎么算盘打在他们身上了?
更何况,他们有什么家底,怎配咱家费心算计?
不仅魏忠贤,宁波商帮吕宦安管家吕能,也刚禀报了高迎祥的事。
吕宦安来回踱步。
宁波商帮搭上高迎祥才个把月光景。
流寇闹得越来越凶,如今又勾搭上建州鞑子。
他们缺粮食,军械,唯独不缺黄白之物。
九边混乱,符合东林商人利益。
朝廷缓了采办差事整年。
眼下这门生意,自己不做,别人也会做。
他薅着山羊须犯愁。
钱牧斋前脚刚往云南去,韩爌钱龙锡两个老狐狸定是知情。
可上回为着采办撕破脸,这会去问怕是连句囫囵话都讨不着。
“吕能,三边总督府迁衙这等大事,总该有人听见风声。”
没有确切消息,他只得让管家去拜访东林官员,西处探听。
三日后,来客饭庄二楼临窗雅间。
新盘下店面的掌柜江大牛,将吕能迎进包间。
两人落座后,江大牛递上一张纸片。
吕能扫了一眼。
“榆林卫新设了三道哨卡,商队要过绥德,得等守备换防。”
江大牛堆着笑斟满茶。
“当家的说了,按市价加三成。”
他看了看吕能,忽然压低嗓子。
“建州的银子……”
茶盏与木案相击,发出“砰”的一声截断江大牛话音。
吕能盯着窗外街市。
这帮泥腿子,还想着成事?
建州银子牵连太大,若东窗事发,后果难料。
“江老板,咱们只谈米面油盐。其他琐事,与我商号何干?”
江大牛干笑了两声。
“是是,都是生意。那迁衙的事……”
吕能喝了一口茶。
“打听是打听了,至于真假你自行判断。”
“您请说。”
“御史言官我问了个遍,并没有弹劾洪督。是宫里突然传出的旨意,命他搬到西安府。至于原因嘛,众说纷纭,我就不提了。”
“哦,明白了。”
……
江大牛要的是确切情报,不是官员揣测。
吕能这番话,连参考价值都没有。
如今只剩一条路可试。
魏忠贤要钱?
那就给他,买条保真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