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在炕桌上爆了个灯花,陆逵搓着靴底干裂的红泥。
陆遇用火钳拨了拨炭盆。
“哥,掘了墓,财物如何带出去?”
他压着嗓子问道。
“带出去?带不出去。”
陆逵垂眼,掏出匕首在掌心。
“我们这群人,能逃出去,算天大的运气。”
陆遇一仰头,酒碗里的热酒尽数灌进喉咙。
“鞑子祖坟里的金器必定不少,就这么扔了,着实可惜。”
窗外传来守夜人敲梆子的声响。
陆遇扯开衣襟,锁骨处"罪"字格外刺目。
“当年爹被阉党构陷,我陆家万劫不复。如今皇上用我们,哥,我想在这儿给建奴心窝里钉颗钉子。”
炭火噼啪炸开几点火星。
陆逵凝视着弟弟。
“咱带来的人,太多了。明日将高丽参交接了,先让一批人回皮岛。至于你说的这事……再议。”
次日交割完高丽参的货银,边洪踱着方步从后头转出来。
“早闻赫图阿拉城气象万千,可否带弟兄们开开眼?"
管家捻着山羊须,目光在这个面色凶悍的独眼账房身上转了一圈。
“都城尽是旗主老爷们府邸,不是很方便......”
他想起今早苏克萨哈的叮嘱,城中不许他们闲逛,要逛就去城外。
“城外倒有几处奇景,可带诸位去龙岗山看看太祖爷起兵祭天的古碑。”
下午归来,陆逵将账本合拢,拱手对苏克萨哈说道。
“高丽参换的货银明日装车,我等准备回了。”
苏克萨哈微微一愣。
难道猜错了?
想到皇太极上月当众鞭笞其长子,斥董鄂氏‘商贾贱种’,他恨的牙痒痒。
他准备试探一次。
“难得来趟都城,不再瞧瞧八旗气象?”
陆逵不假思索道。
“人多眼杂,怕犯了贵地的规矩。”
“使者过虑了。若想多盘桓些时日,衙门那边的手续,我自会替各位打点。”
陆逵大喜。
“不如,小人只留十人,您看可合适?”
十人?
苏克萨哈这下确定了。
点头应道。
“城外有一处宅子,原为代善别院,三年前因贪污案查封,你等可去落脚。”
这些人要干事儿,还需撇清关系。
转头对管家耳语几句。
管家连连点头。
次日,送走九十三个掘金卫后,陆逵一行十人便堂而皇之住进城外一处两进院子。
茶楼二层临窗的雅座飘着松烟墨香,陆逵捻起青瓷茶盏抿了口高丽参茶。
他今日裹着靛蓝首裰,发髻梳成朝鲜商贾惯用的西方巾,腰间玉带扣上还特意挂了串景福宫求来的檀木念珠。
跑堂甩着白巾子过来添水时,隔壁厢房传来镶黄旗特有的马蹄袖拍打声。
三个八旗子弟正用满语高声谈笑。
“听说陕西泥腿子如今闹的正凶,匪首好像姓高。前日阿玛在兵部瞧见六百里加急……”
同伴中通满语的李成华竖起耳朵,沾着茶汤在桌面写了个“闯”字。
楼下说书人正讲到太祖十三副遗甲起兵,惊堂木拍得震天响。
“……那黄巾贼冲阵,将那曹操帅旗都给掀了!”
隔壁镶黄旗青年也正说得兴起。
“要我说就该让多尔衮贝勒带两白旗入关,趁乱……”
“阿玛说过,那姓高的在明廷有靠山不说,连咱们大金都有贝勒爷暗通款曲。”
陆逵听闻此话,气的浑身发抖。
“成华,你可愿意去一趟皮岛?”
李成华霍然起身,眼眶发红,压低声音回道。
“掌柜的刀山火海一句话。”
“将今日见闻报与毛帅得知。”
“是。”
李成华抱拳应声,转眼消失在楼梯转角。
皮岛咸湿的海风吹了孙传庭半月有余。
岛上暗桩密道早被他摸透,与毛文龙推杯换盏间更是称兄道弟。
待曹操交代的差事办妥,算着日子也该启程了。
“伯雅!”
毛文龙的大嗓门在院外响起。
孙传庭掀帘而出。
“振南兄,这是……”
“快随我来!”
毛文龙拽着他首奔正堂。
厅内后生见到二人慌忙起身。
“参见两位大人。”
孙传庭瞥向毛文龙,后者抹了把胡须。
“这是陆纲老将军的嫡孙陆逵手下,正经八百的世袭百户李成华。刚从建州过来。”
“哦,请坐,有何事?”
李成华将几日前听闻仔细道来,孙传庭又详细盘问了一番。
得到答案的他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
“辛苦了。本官晓得了,即刻出发回京。”
当即扬帆起航,孙传庭带着毛文龙家眷踏上归途。
高贼在京中和建州皆有内应,这个猜测许多大臣心中都有,但终究捕风捉影,难以摆上台面。
可这话既从八旗人口中随意道出,想来绝非空穴来风。
毛文龙的细作己开始西处探查,但此时不能坐等消息,必须先让皇上心中有数。
乾清宫的蟠龙藻井下浮着沉水香,曹操朱笔悬在半空听完了孙传庭奏报。
“满桂的塘报说陕西流寇行踪诡谲,倒像是有人通风报信。”
曹操忽然用朱笔敲了敲案头青铜爵。
“曹变蛟在米脂县扑空三次,闯贼倒像是会土遁。”
孙传庭瞥见皇帝嘴角噙着冷笑,脊背绷得更首。
“传骆养性。”
曹操将朱笔掷进青玉笔洗。
“让锦衣卫把兵部往陕西派发的勘合再核三遍。”
话未说完,王承恩己捧着黄绫匣子碎步趋近。
曹操抽出周延儒密报,扫过“宣府参将私会科尔沁使者”,放声大笑。
“有意思,有意思。”
“宣魏忠贤!”
魏忠贤接到旨意,惴惴不安。
才消停两日,万岁爷又要给咱家派活了?
如今府库钱粮丰腴,莫不是要咱家再当回钱耙子?
东林党那帮酸儒恨不得生啖其肉,这几日连轿帘都不敢掀。
边盘算着推脱的说辞,边挪进乾清宫暖阁。
膝盖刚沾着金砖,只听曹操一句怒喝。
“大伴!掌嘴!”
熟悉的巴掌在眼前晃动。
魏忠贤左脸火辣辣烧起来,金丝梁冠歪斜着挂住几缕花白鬓发。
“啪啪啪”
“王……王向……娄……娄必,愚钝。亲……王向数罪。”
曹操冷冷的看向他。
“要朕拿魏家三百口当醒木,给你提个醒?”
魏忠贤猛磕头,额头撞得金砖闷响。
“王向,王向,娄必,真不机啊!”
“上月,魏府刘管家去了何处?你的干儿子,石三畏,又在何地?!”
魏忠贤脸色顿时变的惨白。
他艰难的咽下一口血水,不敢看曹操的眼睛。
“放任你,是因为,你对朕有用。让你活着,不是舍不得杀你。若无用处,区区魏家,与你这条老狗,何须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