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庭托住毛文龙臂膀。
“毛帅可知,临行前陛下亲执我手说,毛文龙若存异心,朕便剜了眼珠!”
酒盏当啷坠地。
毛文龙古铜面皮涨得紫红。
“皇上当真这般说?”
孙传庭拎起酒坛,倒酒。
“圣谕还说了:毛文龙乃大明柱石,只是东江孤悬海外……接家眷入京享福,令郎进国子监,堵那些言官的嘴,大家都好清静些。”
孙传庭一路上将这番话斟酌再三,与毛文龙这等悍将相交,不如索性首言相告。
果不其然,毛文龙闻言微怔,目光中原先的疑虑稍纵即逝,随即连连点头。
“末将遵旨,只是家眷之事,能否恳请随钦差大人一同前往?”
“那是自然。”
静默半晌,毛文龙抬头发问。
“皮岛于我大明至关紧要,既要制衡朝鲜,又要震慑建奴。不知皇上可有后续打算?”
孙传庭仰头饮下一口烧刀子,豪烈酒意渗至喉中。
“皇上自有考量,你与袁督师之间虽有龉龃,但陛下并未调整你的职务。不过……”
毛文龙追问。
“不过什么?”
“皇上言道,倘若毛文龙胆气够足,他考虑将来让你驻缅甸,担任缅甸宣慰司镇守中官,岁供象牙三千斤,翡翠矿脉任由开掘。”
镇守中官?
翡翠矿脉任由开掘?
西个字落在耳中,宛若惊雷。
皮岛苦寒。
上前年与黔国公在京城把酒言欢,谈及云南气候如何舒适。
若答应下来,过去之后,与土皇帝何异?
他不禁咽了咽口水。
眼中露出期盼目光。
“大人,不知皇上何时能让末将走马上任?”
孙传庭暗自感叹曹操识人之术。
众皆知晓,毛文龙不会反,却难以驾驭。
既不能拿他如何,何不将其调往更远之地。
以广阔之权诱其心志,解除当下困境,而无人再敢指谪他半分。
“毛帅稍安勿躁,待某回京必当陈情。”
见毛文龙谈吐间颇有章法,与传闻中跋扈模样大相径庭,便顺势问起东江民生。
毛文龙忽然一拍大腿,眼含笑意。
“虽未谋面,倒听过他名号。”
毛文龙忍着笑回道。
“月前他两个孙儿陆逵陆遇,带着百来号人往建州去了。”
“他们来辽东作甚?”
“我查过他们带的家伙什,您猜是做什么用的?”
“何物?”
“挖墓的器具!”
“什么?这两个混小子,莫非想去刨了努尔哈赤的祖坟?”
“嘿嘿,这我可不知道,若真刨了倒也痛快。”
孙传庭本欲询问毛文龙是否在建州有细作,转念一想,这等机密之事问了也是白问,便按下不表。
毛文龙的猜想,一点儿没错。
去辽东,是边洪的主意。
挖了曹操陵寝后被狠狠训斥一顿,边洪心头憋着一股闷气。
魏武冢动不得你九千岁?
那便去动辽东龙脉!
陆氏兄弟带着那群没落勋贵,平日里就是一群游手好闲的泼皮。
如今干起盗墓勾当,听闻边洪提议,一个个拍手叫好。
尤其是得知两个儿子在反贪司当差后,必须让魏忠贤时刻记得他的存在。
“大掌柜。”
边洪语气低沉地叫了陆逵一声。
自从从京城季家庄离开后,为了避人耳目,众人都换了称呼。
陆逵靠在一棵树旁,打了个哈欠,回道。
“边先生,啥事儿?”
边洪微微拧眉,声音压低了一分。
“儿郎太多,全杵在林子里,建奴易发现咱们。”
“我和二当家也在考虑着此事。我们现在是高丽参商队,持朝鲜节度使文书,要不,首接进城?”
边洪蹲下身揪下一根草茎,叼在嘴里嚼。
半晌,陆逵靴尖碾着土块开口。
“先生......我去寻毛帅牵线那人?”
草汁在舌尖漫开,边洪独眼里映着同伴焦躁的脸。
他忽然嗤笑出声。
“毛文龙那张嘴,你觉得能信吗?”
陆逵神情微微一变,心中却是不忿。
计划你提的,到了又摸不着头脑。
这儿不比大明,别说掘墓了,被发现了都有可能死。
“边先生,那您说该如何是好?”
边洪揉了揉独眼,看着陆逵轻笑了起来。
“我们干的这些勾当风险极大,我担心他知情后,会反水卖了咱们。”
林间风掠过后颈,陆逵扯下酒囊仰脖灌下一口。
“毛文龙不是说,建奴最是爱财,正蓝旗又与皇太极不对付……左右没法子,不如一试?大不了,我们打道回府。”
边洪独眼眯成缝,接过酒囊喝了一口。
“行,让二掌柜去联系吧,他会蹦几句鞑子话。”
两日后,董鄂?苏克萨哈差人备了几辆牛车进山,将陆逵一行人,接进了他的庄子。
董鄂·苏克萨哈盯着陆逵靴底沾着的红泥。
那是赫图阿拉城外特有的黏土,寻常商队根本不会踏足那片荒山。
“三位掌柜挑的商道,倒是新鲜。”
他用生硬的汉话说着。
“爷说笑了,混口饭吃的下九流,专挑贵人瞧不上的道走。”
话音未落,苏克萨哈哈大笑。
“毛总兵与我有贸易来往,既将我苏克萨哈家族的令牌交于你等,当做好商人本分。这里是正黄旗和镶黄旗地界,切勿胡闹。”
等三人被奴才引去安置,苏克萨哈取出前日镶蓝旗送来的密报。
有人在浑河上游测绘龙脉走向。
说的,怕是这伙人吧。
“主子,要派人盯着么?”
管家捧着铜盆过来收拾茶具。
苏克萨哈将扳指转了个面,点了点头。
家族因贸易立功,积累了大量金银财帛,在大金地位逐步攀升。
建州与大明对峙。
这几年苏克萨哈家族正因贸易有功,获得了一些地位,也获得了大量钱财。
他不仅与皮岛有往来,更与大明晋商、江南富贾保持良好关系。
然而皇太极登位后种种举措,让苏克萨哈隐隐不安。
大汗上月查封董鄂氏辽东盐场,族中亏空八十万两。
这几年大金与大明对峙,强兵快马将九边当作自己的后花园。
种种举动,似有与大明争天下之势。
无论胜负,他的生意怕是要断了。
这绝非他所愿。
更何况,旗主莽古尔泰与大汗的矛盾日渐加深。
一旦爆发,正蓝旗勇士恐怕难免沦为战争炮灰。
边洪这伙人的出现,不失为一个契机。
如果真如他所料。
或可联络其他几旗牵制皇太极。
如若能使多尔衮上位?!
到那时,还不是财源滚滚、盆满钵满?
他摸着额头细想。
要不,让他们别麻烦了,自己将地方指给他们?
念木山?
呵呵,听点儿动静,似乎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