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星升起的第七夜,荒山深处传来钟鸣。
不是寺庙的晨钟,也不是道观的暮鼓,而是某种庞大金属器皿被敲击的闷响,每一声都震得地脉颤动。村中幸存者聚在哑女身边,看着她用仅剩的右眼望向夜空——那颗血星正在膨胀,表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
"是长生灯的‘灯罩’。"哑女嗓音嘶哑,"三百年前,林寒击碎了灯体,但最外层灯罩逃向了星穹。"
巫祝突然剧烈咳嗽,吐出一团缠绕着血丝的黏液,黏液里裹着半片青铜钉残片:"我们……都成了灯油。"
血星的光芒笼罩村庄时,所有人体内开始渗出淡金色的雾气。雾气升腾到空中,被血星缓慢吸收。更可怕的是——
? 年轻人的黑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
? 孩童的指甲脱落,露出萎缩的指骨;
? 就连刚破土的新芽也迅速枯黄,汁液被抽成细线飘向天际。
哑女突然将铜镜碎片刺入自己心口,剧痛让她暂时摆脱了抽吸。她踉跄着冲向祠堂废墟,从焦土中扒出一盏残破的青铜灯盏:"既然要燃命……不如烧个痛快!"
灯盏缺了半边,内侧刻着"盗天"二字。
当第一缕金雾注入残灯时,灯芯位置突然爆出青白色的冷焰。火焰中浮现出三百年前的画面:
? 北斗轿主跪在七星祭坛上,将八百童男女的心脏投入一尊三足巨灯;
? 林寒的龙角刺穿灯壁,龙血与灯油混合爆燃;
? 苏雪儿趁机扯下最上层的灯罩抛向星穹,自己却被飞溅的灯油灼瞎双眼……
"原来如此。"哑女握紧灯盏,"长生灯有三重——灯油窃命,灯芯夺魂,灯罩藏天。"
她突然将灯盏倒扣在血星映照的光斑上。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血星抽取的生命力竟被反吸进残灯,灯焰暴涨三丈!
夜空突然裂开一道缝隙。
七具青铜棺椁从天而降,在村口拼合成一座骨轿。轿帘由人皮缝制,上面用血绣着完整的北斗七星图。轿前悬着两盏灯笼,灯笼罩子赫然是两颗被掏空的颅骨。
"交出盗天灯。"轿内传出与北斗轿主一模一样的声音,却带着非人的空洞回响,"那不是你们能碰的东西。"
哑女冷笑:"连面都不敢露?"
她突然将残灯砸向骨轿。灯油泼洒在轿帘上,血绣的星图突然扭曲,发出类似活物被烫伤的嘶叫。轿帘猛地掀开,露出里面——
空无一物。
只有轿底刻着一行小字:"轿中无主,灯下无人。"
骨轿突然解体,棺椁板如活物般直立起来。
每块棺板上都浮现出一张模糊的人脸,七张脸同时开口:"我们不是轿主,只是‘灯影’。"
话音未落,七块棺板突然插入在场七名幸存者的后背。剧痛中,哑女看到自己胸前凸起一张人脸轮廓,正贪婪地吮吸残灯反夺来的生命力。
"长生灯不需要主人。"人脸在她皮下蠕动,"它只需要……容器。"
巫祝突然狂笑,撕开自己的道袍——他的胸口早已被另一张人脸占据:"三百年前道门七子自愿为容器,今日轮到你们!"
哑女突然抓住胸前凸起的人脸,用铜镜碎片沿边缘狠狠划下。
皮肤撕裂的声响中,一张完整的血脸被她硬生生扯出。人脸发出高频尖叫,而更恐怖的是——
她胸口的皮肤消失后,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密密麻麻的契约文字,如同刺青般覆盖在肌肉表面。文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组,渐渐凝成新的内容:
"灯灭我灭,灯燃我燃。"
"原来我才是最后的灯罩……"哑女突然明白苏雪儿为何将铜镜给她,"三百年前,苏雪儿用自己封住了灯罩!"
她毫不犹豫地将残灯按在自己胸口。
灯焰与契约文字接触的刹那,爆发出刺目的白光。血星表面开始龟裂,裂缝中渗出金色浆液,如同融化的青铜。七块棺板惨叫着想逃离,却被白光定在原地。
"你以为长生灯是什么?"哑女的声音突然变成男女混响,"它不过是我们道门祖师爷的……"
白光中浮现出一幅远古画面:
? 道观深处,白发道人将一盏青铜灯递给年轻弟子;
? 灯盏内侧刻着"盗天"二字;
? 弟子跪地接过,眼角却闪过贪婪的幽光……
"……一盏油灯罢了。"
当白光达到顶点时,血星轰然炸裂。
无数燃烧的碎片坠向大地,每一片都映照出不同时空的景象:
? 某个小世界的书生突然扔掉债契;
? 战场上的女将军腕间银镯自动脱落;
? 炼丹炉中的星河叶片化作飞灰……
骨轿分崩离析,七张人脸在白光中蒸发。最后时刻,巫祝突然扑向哑女:"灯不能灭!"
他的指甲暴涨,直插哑女咽喉。
一道青影闪过——苏雪儿的残魂用最后力量撞偏了巫祝。两者同时被白光吞没,只在空中留下一枚旋转的银镯,镯上"山河长宁"四字熠熠生辉。
黎明时分,幸存者们陆续醒来。
血星消失无踪,村庄恢复了诡异的平静。哑女躺在祠堂废墟上,胸口残留着焦黑的灯盏烙印。她试着说话,却发现喉咙里只能发出气音——铜镜碎片和声带一起烧毁了。
更奇怪的是,所有人都忘记了昨夜的具体细节,只隐约记得有刺眼的白光和灼烧般的疼痛。
唯有村口多了一株新生的槐树,树干上天然形成北斗七星的疤痕。树下堆着七盏破碎的青铜灯盏,每盏内侧都刻着不同的字:
贪、嗔、痴、恨、爱、恶、欲。
当哑女用树枝拨开碎片时,在焦土中发现半枚未燃尽的灯芯——
那是一片龙鳞形状的翡翠薄片,在阳光下泛着的光泽,仿佛刚刚从活龙身上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