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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灵芝低头，轻轻吹开浮在表面的热气，啜饮了一口。滚烫、辛辣、带着红枣的微甜，顺着喉咙滑下，如同一道暖流，瞬间驱散了西肢百骸里淤积的阴冷和疲惫。紧绷的神经，在这份熨帖的暖意中，一点点松弛下来。
“小宝睡了？”她忽然问，声音放得很轻，打破了沉默。
“嗯，”张全没有回头，声音同样放低，“老马把他抱回休息室了，沾枕头就着了。累坏了。”他顿了顿，补充道，“睡前还攥着那把锅铲。”
杜灵芝握着碗的手指紧了紧。那把油光锃亮的锅铲，是省城法庭上最微不足道、却又最掷地有声的武器，是孩子用全部勇气和信任铸就的盾牌。一股酸涩而滚烫的情绪猝不及防地涌上鼻尖，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她没再说话，只是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姜糖水。辛辣过后是回甘，暖意从胃里升腾，渐渐包裹了全身。大厅里只剩下她细微的啜饮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遥远犬吠。
这方被烟火气浸透的空间，这沉默的陪伴，这一碗朴素的姜糖水，在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夺子之战后，显得如此珍贵。那些翻涌的冰冷记忆，在这份宁静的暖意面前，似乎暂时退潮了。
……
港城，中环。
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将维多利亚港的璀璨灯火切割成冰冷的几何碎片。郑世昌站在顶层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杯中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却丝毫无法冷却他眼中燃烧的怨毒和屈辱。
省城法庭上那场彻底的溃败，如同最恶毒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精心维持的体面之上。杜灵芝那张冷漠的脸，郑小宝高举锅铲的宣言，张全拿出录音机时冰冷的眼神，还有周五味那个老不死无声的威压……每一帧画面都像淬毒的针，反复扎刺着他的神经。
“杜灵芝……贱人！野种！还有那个小杂种！”他猛地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头的邪火。精心策划的夺子计划，动用香港律师的资源和人脉，竟被在一个小省城裁了跟头！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那个本该像垃圾一样被扫除的女人，竟成了川菜泰斗的关门弟子，成了内地一个小镇食堂的“巴渝厨娘”！而原本是他的儿子，竟敢在国徽下，用一把油污的锅铲，宣告与他的决裂！
奇耻大辱！
“老爷，”一个穿着黑色唐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精干的老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正是郑家的管家，福伯。他微微躬身，声音平板无波，“查清楚了。周五味那老东西，确实在巫岩镇待着，寸步不离地守着那个灶台。张全，红岩机械厂的食堂经理，跟杜灵芝关系匪浅，在厂里和镇上根基很深。至于我们之前安插在巫岩镇的人，被周五味清理过一波，剩下的……能力有限。”
“废物！”郑世昌猛地将手中的水晶杯砸在昂贵的地毯上，碎片和酒液西溅。他胸口剧烈起伏，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布满血丝，“既然她杜灵芝想留在红岩机械的食堂，那我们就去从厂里去下手，还有杜为国、杜军两父子我相信他们也一定不想杜灵芝过得好，去找找他们！”
福伯面色不变，仿佛没看到地上的狼藉，只微微欠身：“这些人我也派人查过了，机械厂副厂长钱德明己经被机械厂停职审查，自身难保。杜军和刘美丽，名声彻底臭了，在镇上如同过街老鼠，杜为国……听说快不行了。他们，己经没有利用价值。”
“妈的！”郑世昌恨恨地咒骂着，像一头困兽般在宽敞的客厅里踱步。半晌，他停下脚步，眼神阴鸷地盯着窗外那片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璀璨夜景，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硬的！一个内地小镇的破食堂，一个靠锅铲混饭吃的女人……我就不信，她真能翻出我的手掌心！”
福伯抬起眼皮，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老爷的意思是？”
“不是有‘名’吗？不是攀上了周五味的高枝吗？”郑世昌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冰冷的弧度，如同毒蛇吐信，“那就让她在‘名’上，摔得更惨！摔得粉身碎骨！让她那‘巴渝厨娘’的招牌，彻底变成个笑话！”
他猛地转身，快步走到宽大的红木书桌前，抓起桌上的钢笔，龙飞凤舞地在几张精致的烫金请柬上写下几行字。笔锋凌厉，带着刻骨的恨意。
“福伯，”他将写好的请柬丢给管家，声音冰冷，“立刻去办两件事。”
“第一，联系港城美食协会的周会长，以我私人名义，请他务必‘关注’一下内地巫岩镇那位新晋的‘巴渝厨娘’。就说，我很‘好奇’，一个能让周五味大师折腰收徒的女厨，究竟有何等惊世骇俗的技艺？是否担得起‘厨娘’之名？更担不担得起……抚养我郑家血脉的重任？”他刻意加重了“郑家血脉”几个字，带着赤裸裸的挑衅。
“第二，”郑世昌眼中寒光更盛，“动用我们在内地所有能动用的媒体资源，特别是那些……喜欢‘挖掘真相’的小报！把省城法庭上的‘精彩’细节，‘好好’润色一下！重点突出杜灵芝那个野种的身份！还有她不是不知道生母是谁吗，那我们就给她造一个‘暗娼’出身的生母！她是怎么处心积虑霸占别人孩子的！她那个‘巴渝厨娘’的招牌，是用什么肮脏手段骗来的！我要让她的名字，跟‘下贱’、‘欺骗’、‘恶毒’这些词绑在一起！传得越广越好！让所有人都看看，周五味收了个什么货色当徒弟！”
福伯接过那几张散发着淡淡墨香却透着森森寒意的请柬，恭敬地应道：“是，老爷。老奴即刻去办。”
郑世昌看着福伯转身离去的背影，重新走到落地窗前。港城的灯火在他阴沉的瞳孔里扭曲、变形。他端起侍者重新奉上的酒杯，里面的冰块己经融化了大半，酒液变得寡淡。
“杜灵芝……”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如同咀嚼着刻骨的仇恨，“想当娘？想立招牌？我让你……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你那口灶台，我迟早给你砸了！那小杂种……迟早要跪着爬回我郑家大门！”
他仰头，将杯中变味的酒液狠狠灌下。冰冷的液体滑入食道，却像点燃了更深的毒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