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馈礼节
钦国,严东郡。
莱西夜市。这里是莱西县最热闹的地方,街道两旁的商铺一派灯红酒绿,酒肆茶馆客栈青楼应有尽有,只看门前那一排排的马车,便不难想象其生意之火爆程度。
当然,有深谙商道的老牌店家,就有趁此谋生的小商小贩。几年前,莱西县新来了一位县令,专门将夜市马路中央划出一大片空地,禁止所有车马驶入,转而让附近村落的居民拿出自家耕种的农物摆摊售卖。说是只买卖米面瓜果,真运行起来了,可就热闹多了,莱西县虽小,可谁家还没有个拿手绝活呢?王大姨家人人夸口的小笼包自打出摊便天天爆满,小小的摊位都要被挤散架了。李大叔三代铁匠的功夫,炉子一摆,供不应求,俨然已成全县口碑。甚至邻邦南域金发碧眼的毅兴人都专程跑来售卖他们的异域服饰。大小商贩有的推来独轮木车,有的摆上一张大桌,有的干脆以一块麻木铺地,摆上所售商品,便是一个摊位。
一排长凳,一口铁锅,还有一桶小米饭。一位老妇人拿着木铲搅来搅去,正在埋头打散刚出锅的小米。忽的眼前一暗,知道是有人在摊前站定,妇人忙的头都没抬,柔声道:“客官,来碗拌饭吗?大碗十钱小碗六钱。”来者纹丝未动,也不搭话,就这么老神在在的杵在那,好似一座铁塔。
“妈,不是买饭的。”妇人身后杂物中,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传出。原来这里还有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只是身材瘦小,又躲在角落读书,不仔细看还真注意不到。
“原来是街巡大人,我这老太婆眼花了,没注意到您,真不好意思。小凤,快把摊费给张叔叔。”妇人急忙放下手中活计,手足无措的收拾着摊位上的锅碗瓶罐。
少年名叫宋风,小凤是他的乳名。正在读书的宋风走到母亲身旁,翻开钱箱,熟练的拿出二十钱,交给摊前之人。
街巡,也就是专司保障街道安定与整洁的县衙人员。本来莱阳是没有街巡这一职务的,自从县令放开夜市,商贩日益增多,连邻邦异族都来凑热闹,县衙那几十号巡捕实在是不够用,再者巡捕们都有缉拿犯人等其他工作要做,早已是分身乏术,哪有空管街头巷尾这琐碎小事,所以县令干脆让巡捕门自行扩编,找来莱阳原本那些懒汉醉鬼,地痞流氓,挑出一些平时犯事少的,身强力壮的,给巡捕们打打下手。这群人本就在乡里蛮横无赖,用他们治理街道,倒也算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百姓未必怕县令甚至大王,但肯定对这些小流氓服服帖帖,不敢招惹。
“哼……”肥头大耳的街巡冷哼一声,倒背双手,露出肩膀上绑着的白色缎带,上面明晃晃的写着街巡二字。仰面朝天,用鼻孔“审视”着宋风,没有伸手接钱,反而阴阳怪气的说教道:“交给别人东西的时候,要用两只手递过来。”说完俯下身,三角眼露出锐利的目光,嘴角挂着戏谑的微笑,向矮他一头的少年一字一句的问道:“怎么,孩子,你妈没教你什么叫礼节吗?”
礼节?这大街道上糊口的乡亲连识字的都没几个,哪里突然冒出来这么多礼节。宋风皱了皱眉头,强忍着没有发作,放下手中的书,躬身以双手递上摊费。
街巡也不废话,抓起塞入衣中,瞅了一眼,转身就走。
宋风回过身,一边拿起书籍一边自语道:“接东西也要双手。”母亲赶忙拽他一下,小声道:“小凤,少说话。”宋风声音虽小,耳尖的街巡早已听清,脚步一转,又折返了回来。
完了!妇人心头一紧,赶忙赔着笑脸说道:“大人,小孩子不懂事乱说的,您千万别往心里去……”街巡摆摆手,打断她的话:“没事没事,我怎么会跟个娃娃计较呢。”说着指了指摊位前的几张长凳:“咱们县法里说能让你摆摊,但并没有让你开店啊,这几张凳子摆在这里,别人还怎么走路?待会送到府衙去。”
“大人,这……”妇人满脸为难:“小店卖的是吃食,不摆桌子,起码也要让客人有地方歇脚吧,若是让大家买完饭都蹲到大街上去吃,谁还来买我的饭啊。”
“这可不归我管,我只是按照县法条例,公事公办而已。”街巡摇了摇头,表示他也很无辜,可心里想的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混迹街头多年,从来没人多看他一眼,四十多岁了还在打光棍,吃了上顿没下顿。如今趁着县里的改变,加上自已跟巡捕赌桌上的“交情”,终于混上了街巡这位置。虽说芝麻大点权利,只管着这几百米的划分区域,但也是为县里甚至可以说是为朝廷,为国家做事,得狠狠挫挫这群“刁民”的脾气。
有的人就是这样,一辈子活的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当他得到一丁点权利的时候,就会报复性的去针对、去为难每一个人,将他自身酿造的失败人生,那些受到的歧视与不公,全都翻倍施加于无辜的人。不,不只是人,哪怕路过一条狗,他都得上去扇两巴掌。
这分明就是没事找事嘛!宋风桌下早已握紧了拳头,关节泛白,暗暗咬牙。妇人布满皱纹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磕磕绊绊的说道:“张大人,孩子小,不懂事,回去我好好收拾他,您就行行好,给县衙里说道说道,不要太为难老婆子了。”
“为难?”街巡故作惊讶道:“你认为我是在为难你吗?你说县法是一种为难?还是说,国法是一种为难?”
腾!一连串的发问让宋风再也忍不住了,怒喊道:“就我们一家有长凳吗?隔壁烧饼摊也有长凳,油条铺还有桌子呢,就逮着我们不放是吧?”
呵呵。街巡心中暗笑,小屁孩就是小屁孩,一点江湖阅历都没有。这种人,这种脾气,还有这种无能狂怒式的质问方式,混迹街头的他见过太多太多,甚至无需思考便能应答自如。
“真不好意思,烧饼摊不归我管,油条铺子也不归我管。那是老张负责的地方。”街巡嘻嘻一笑,补充道:“不过多谢你的提醒,待会我会拉上老张一起去你说的摊位走一趟的。我想他们一定会好好‘’感谢‘’你的。”
宋风只觉一股热气上涌,脑袋嗡嗡作响,满脸通红,硬是说不出话来。
见他沉默不语,街巡摆摆手:“好了,就这样,两个时辰后,我要在县衙看到送来的长凳,否则就别想再来摆摊了。”言罢哈哈一笑,扬长而去,留下母子二人。宋风咬紧牙关,愤恨不已。要是自已的哥哥还在,又岂能受这等无耻小人的刁难。可惜他的哥哥宋浩五年前就已经战死在钦国与安国的镇江之战了。想想大哥的豪迈硬朗,参军入伍为国出征,何等英雄;再看看自已穷困潦倒,窝囊废一般的样子,宋风愈加怨恨。心底萌生一个大胆的想法。
当夜无话。
翌日清晨,太阳照常升起,原本热闹的夜市早已散尽,留下一片狼藉,碎布料烂叶子剩饭废水满街都是,几名清洁工正在逐一清扫,陪伴他们的除了朝阳与尘沙,还有几条野狗。
“死人了!死人了!!”
一声尖叫划破寂静,还没睡醒的街坊们纷纷开窗探头,清洁工们也停下手中动作,齐齐向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不一会,一间土屋前便站满了人,只是众人皆不敢向前,胆小的女人们赶紧蒙着孩子的眼睛离开。
还没去县衙报到的捕头唐越第一时间来到了现场,只见一颗血淋淋的头颅被草绳挂在门框上,门前无头的尸体横卧,木门上用血水歪七八扭的写着五个大字:这就是礼节!
唐越在县衙任职多年,经验丰富,第一时间安排人手分散众人,封锁现场,然后大步走近仔细观察,只是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悬挂的头颅被冰霜覆盖,内里还能看到被火焰烤焦的黢黑,实在难以辨认。再翻看尸身,一条被压在身下的白色缎带掉落出来。
街巡?唐越猛然一惊,仔细回想家住附近的街巡人员,身材高大肥壮的,只有……
“张平?!张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