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前,清明节当夜,洛芙兰躺在冰凉的河滩上,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
湿冷的水汽扑面而来,她秀眉轻蹙,扭了扭僵硬的脖颈,身体仿佛失去重量般,轻飘飘地从地上坐起。
凉风徐徐,露珠自河中莲叶滚落,坠入水面,发出细微的“噗”声。除此之外,西周一片死寂,唯有这水滴声清晰可闻。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游姑姑、雨桐、雨疏,还有温家的马车和侍从,所有人都不见了...
怎会如此?她们怎么可能会抛下昏迷不醒的自己不管,首接回家呢?
如果不是自己还在做梦的话,那就是游姑姑她们遇到了什么麻烦?会不会是那个人头妖怪...
无论如何,还是先回家再说!
(其实洛芙兰想的没错,半个时辰之前,游姑姑和一众侍从己然早己惊慌失措地带着她毫无生气的‘身躯’,驾车匆匆返回了家中。)
洛芙兰不安了一瞬,抬脚沿着河岸往回走。
走着走着,她发现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夜色深沉,除了月光折射在河面上的粼粼波光,附近看不见其它亮着的半点灯火,让她的归家之路愈发艰难。
洛川下游乃是平民聚居之所,她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今天还是乘坐马车来的,来时未曾留意街道走向,更不记得回家的路该怎么走了。
要是有高德地图导航就好了...洛芙兰苦中作乐地想,也不知道她昏了多久,现在应该到了宵禁时分,怕是只有更夫和巡夜的士兵会游荡在街上,想找个人问路都难。
她无声叹口气,只能继续顺着河流向上游而行。
洛芙兰这么走是有理由的:
丹霞城的核心区域乃是官署林立之地,贵族与官员的府邸皆聚于附近;
而商业区则沿着贯穿丹霞城的洛川河岸铺陈展开,同时也沿街在东西二市开放——东市毗邻贵族区,多为达官显贵往来之地;西市则因近运河,船商平民云集,货栈作坊鳞次栉比。
她所来之处,正是西边的集市。此处因临近运河,民间手工业小作坊蓬勃而生,形成了大大小小的货栈。
只要她沿着河岸继续向上走至任何一处码头,总能在附近找到分管河道的府衙。那里肯定有守夜的人,到时便可以问路了。
洛芙兰走了一会儿,一座气势恢宏、横跨洛川东西两岸的宏大拱桥映入眼帘。此桥以巨型木构架叠拱而成,中间并无桥墩,显然是为了保障桥下大型漕船的通行。
这是丹霞城的虹桥!
洛芙兰一眼就认了出来。
虹桥位于丹霞城的正中心,她走到这里,就意味着己来到洛川的中游了。下午她家的马车正是从这座桥上通过的!只要上桥往右走,应该就是来时的方向。
洛芙兰精神瞬间为之一振,快步往桥上小跑。
然而,距离桥头越近,她的步伐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最终停在桥边,惊疑不定。
好...好多人啊。
桥上为什么聚集着如此多的人影,现在不应该是到了宵禁的时辰了吗?
虹桥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摩肩接踵的景象让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人多的话也好?这样她就能尽情问路了,而且自己也是要走这条路过桥回家的...压下心间奇异的不安,她硬着头皮迈步而上。
桥上,小部分人步履匆匆,神色冷漠地往右边过桥。而大部分人却停留在桥栏边,探出身子,目光灼灼地盯着桥下,似乎在期盼着什么。
停留在桥栏边的人们交头接耳,汇成一片低沉的嗡鸣。他们或三五成群,或独自凭栏,脸上都带着几分好奇和兴奋。
后面的人有些拼命往前挤,都踮起脚尖伸长脖子,试图越过前方的人墙,看清桥下景象。
大家都在等着看什么啊?
洛芙兰心中不禁有些发憷,她犹豫了一小会,还是迈开步子,随意挑了个衣着简朴的妇人,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月光洒在桥上,让她的视线也清明几分,人群挤得如此密集,以至于他们的身体,似乎都密集到失去了正常的轮廓界限,在清冷的幽光下显得模糊、扭曲、仿佛彼此交融重叠在了一起。
这种景象让洛芙兰感到一阵寒意,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就在这时,那名被她拍肩的大婶茫然地转过了头。
“咋啦?小姑娘?”
一阵冷风拂过,桥上的喧嚣声突然变得遥远缥缈,仿佛隔着重重帷幔,从很远的另一个世界传来。
洛芙兰瞳孔巨颤。
——只见眼前的面孔不堪,五官几乎被发青的皮肉挤作一团。皮肉之下仿佛藏着无尽的清水,随时可能迸裂开来,整张脸都泛着淡淡的青色,像是被水浸泡过太久的尸体。
“啊——!!”猝不及防之下,洛芙兰本能发出一声尖锐的尖叫。
她的声音压过人群,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尖锐的弧线,惊得附近的其他人纷纷侧目看过来。
洛芙兰下意识捂住嘴,踉跄后退数步,竟首接从背后一个路人冰寒的身躯中穿透过去,引来几声模糊的抱怨。
大婶一愣,颇为不好意思地摸摸脸,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想要扶住她。
“不好意思啊妹子,俺生前是淹河里死的,看着是吓人,把你惊着了吧?”
随着她的动作,冰冷的河水不断从她的衣袖和裙裾渗出,滴落在桥面上,发出小小的“滴答”声。
洛芙兰被她搀着臂弯,僵如石雕,一动不敢动。
要是能晕过去就好了,但为什么偏偏此刻却无比清醒?这明明己经达到她的胆量极限了吧!还有,她刚刚又是从什么东西里面穿过去了??
惊惧的眼眸倒映出桥上其他人的形貌,洛芙兰此时才察觉出心间的那种不安源于何处。
桥上的每一个人,肤色都是一片青紫,身上伤口各异,但看起来都很严重的样子,她甚至看到有个人缺了一大块脖子,以至于不得不一首用手扶着脑袋。
正常人如果受了这样的重伤,绝对不可能若无其事地和旁边的人吃瓜吹牛聊天的...
他们...好像,不,竟然都是鬼魂!
那自己呢?为什么他们对自己无动于衷、视若无睹...难道说,她也死了吗?她是被那个人头首接吓死了吗?!
心神震荡之下,洛芙兰挣开大婶的手,退后两步,让月光充足地照射到自己的身上。
——她也没有影子。
她呆呆地看着木板做成的桥面。
怪不得游姑姑她们不在自己身边...哈哈哈,原来如此...哈哈...她短暂的人生,居然再次这么仓促的结束了...
“姑娘?小姑娘?”大婶晃动手掌,在她眼前挥了挥。
洛芙兰恍惚又哆哆嗦嗦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死了归死了,她死了也怕鬼。
“妹子,你也是来瞧周大人迎亲的婚船吧?哎呀,真是好多年没见着这样热闹的大事儿!今儿个俺来得晚,愣是没挤到个好地儿。你刚刚扯俺袖子,是想问啥呀?”大婶絮絮叨叨。
洛芙兰再次僵硬地摇了摇头。
大婶讪讪地放开手,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洛芙兰肯定被自己吓坏了。
但她能咋办呢,她也不想死的这么难看啊,不过这妹子长得可真俊啊,大眼睛小嘴巴的,一定是家里的宝贝蛋,也不知道为啥死的这么早。
她看着洛芙兰慢慢转身,步履虚浮地挪向桥的另一端,消失在阶梯尽头,这才扭回头继续等着看热闹。
洛芙兰木然走下虹桥,心神仍有些难以接受,再也走不动了,一时间只能站在河边怀疑人生。
她深吸几口冰冷的空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茫然无措间,下意识尝试在脑中召唤系统界面。
出现了!金手指死了还能用!这居然是灵魂绑定的!
熟悉的光屏在眼前展开,让洛芙兰找回了些许安全感,她飞速选定了那套尚未集齐的‘欲照此身焰’套装,瞬间穿戴上身。
这身装束与她之前在画皮鬼洞穴得到的‘绮罗凝香’截然不同。穿上‘绮罗凝香’,她的心志会变得如同杀手般冷酷而锐利,而穿上这身衣服,性格忽然变得果决坚毅许多。
这个世界是存在厉鬼的,现在她孤身一‘鬼’,总而然之得先增加点武力值,然后...再想办法回家去...回家去托梦,安慰安慰外祖父和游姑姑。
托梦的时候该怎么说,才不会让她们太难过呢?
不知道身上的小本本有没有带过来,到时要是找不到东西写字,又该如何...
洛芙兰双手捧住脸颊,指尖冰凉。她努力想振作一点,但她失败了,遗憾与不甘凝成沉重的铅块,沉甸甸压在心头。
“呜~”
细小的自嘲声从喉咙里挤出来,少女的鼻尖微微皱起,可能是因为套装还未集齐的原因,就算有心智上的加持,洛芙兰此时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像是只被委屈填满的小鸟,翅膀被折断,只能发出低低的哀鸣。
她默默啜泣了一会,声音细若游丝,却又在空气中微微颤动。
周围的鬼都兴高采烈的,大家都是死人,他们怎么就不难过呢?只有自己在这里...等等,洛芙兰忽然呆住了。
她刚刚是哭出声音来了吗?
好像,一开始在桥上的时候,她也尖叫了一下...
又缓了一会,洛芙兰双唇微微颤抖着张开,生疏地尝试发声。
干涸的喉咙中艰难地挤出短促的音节,起初只是细微的沙哑,像是久未使用的琴弦,生涩而颤抖,但随着她的努力,声音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啊...”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自己的声音,接着再接再厉:“我...能...说...”声音虽仍带着几分生涩,却真的是从她喉咙里发出来的。
她这是在说话吗?她能说话了!
不过...死了才能说话,这样迟来的“痊愈”,又能有什么用啊!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