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澄澈,处处花开

第17章 求职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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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心有澄澈,处处花开
作者:
冗欢
本章字数:
9304
更新时间:
2025-07-09

宿醉后的清晨,头痛得像是要裂开。王清明是在“工农小酒馆”那张油腻腻的、散发着隔夜酒菜酸腐味的桌子上醒来的。秋日冰冷的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照在他身上,却没有带来一丝暖意。

他挣扎着坐起身,脑子里,像一团被胡乱搅和过的浆糊,充满了各种破碎的、嘈杂的片段。他记得昨晚那震耳欲聋的哭声,记得工友们那一张张充满了怨怼与悲伤的脸,记得师傅那决绝的、冷硬的背影,也记得自己那一杯接一杯灌下去的、滚烫如刀的烈酒。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回过家。他晃了晃依旧昏沉的头,掏出衣兜,里面空空如也。钱包和钥匙,都不见了。

一股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就在这时,酒馆的李胖子,打着哈欠,从后厨走了出来。看到王清明,他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地笑了笑。

“王主任,醒啦?”他递过来一杯热气腾腾的豆浆,“昨儿个,你喝得太多了。是孙建军那小子,把你送回去的。怕你路上丢东西,就把你钱包钥匙都拿走了,说是今天一早给你送家去。”

王清明接过那杯温热的豆浆,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孙建军,那个他亲手写上名单的、老实巴交的徒弟,在最后,还是念着这份师徒情谊。这让他那颗早己冰冷的心,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谢了,老李。”他沙哑着声音说。

“谢啥。”李胖子摆摆手,叹了口气,“唉,昨儿个那场面,我这开了三十年酒馆,就没见过。都是好人啊,怎么就……就落到这份上了呢?这世道,真是看不懂了。”

王清明没有接话。他默默地,喝着豆浆。那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去,稍稍慰藉了一下他那被酒精灼伤的、空空如也的胃。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沉湎于过去。昨晚那场酒,是他对过去的一个告别,也是一个交代。从今天起,他不再是那个受人尊敬的“王主任”了。他成了一个和另外七百多人一样的,“下岗工人”。

他必须,为自己,为这个家,找一条新的出路。

这个念头,像一根鞭子,狠狠地抽在了他身上。他放下豆浆杯,跟李胖子道了声谢,便迈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酒馆。

秋日的街道,阳光明媚,却掩不住那萧瑟的底色。王清明走在人群中,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无所适从的茫然。往日里,这个时间,他早该在车间里,巡视生产,解决技术难题。他的生活,像一列在固定轨道上运行的火车,目标明确,节奏清晰。而现在,轨道,没了。他成了一个被抛弃在荒野上的、孤独的旅客,西顾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

他下意识地,走到了市里的人才交流市场。

那是一个巨大的、嘈杂的、充满了希望也同样充满了失望的地方。巨大的招聘板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招聘启事。求职的人们,像一群无头的苍蝇,在各个摊位前,拥挤着,寻觅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廉价纸张的油墨味和一种焦灼的、急功近利的气息。

王清明,这个在国企里待了二十二年,习惯了按部就班、论资排辈的人,第一次踏入这种地方,感到了一种生理上的不适。他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像是菜市场。而他们这些求职者,就是那些摆在案板上,等着被人挑拣的、或新鲜或蔫巴的菜。

他硬着头皮,挤进人群。他的目光,在那些招聘启事上,搜寻着。

“XX房地产公司,诚聘销售精英,要求:形象好,气质佳,沟通能力强,底薪+高提成!”

“XX保险公司,招募业务代表,不限学历,不限经验,挑战高薪,年入十万不是梦!”

“XX酒楼,急招服务员、传菜生,包吃包住……”

这些花里胡哨的、充满了诱惑性词汇的广告,让他感到一阵阵的眩晕。他发现,自己那二十多年的技术经验,那引以为傲的“车间主任”的管理履历,在这里,似乎,一文不值。这里需要的,是能说会道的嘴,是年轻漂亮的脸,是他所不具备,甚至有些鄙夷的那些东西。

他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似乎与他沾点边的招聘摊位。

“宏达机械配件厂,诚聘车间技术员、熟练车工。”

王清明的心,燃起了一丝希望。他走上前去,看到摊位后面,坐着一个穿着夹克衫、头发抹得油亮的年轻人,正百无聊赖地抽着烟。

“同志,你好。我想……应聘你们这儿的技术员。”王清明有些不自然地,开口说道。

那年轻人抬起眼皮,懒洋洋地打量了他一番,那眼神,就像是在估量一件旧家具的价钱。

“简历呢?”

“简历?”王清明一愣,这个词,对他来说,是陌生的。他有些局促地说:“我……我没那东西。我是红旗厂的,干了二十多年了,当过车间主任,技术,你放心,没问题。”

他本以为,“红旗厂”这块金字招牌,能为他加分不少。可没想到,那年轻人一听,非但没有另眼相看,反而,撇了撇嘴,露出一丝不屑的、嘲讽的笑意。

“红旗厂?又是红旗厂的。”他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碾了碾,“大叔,不是我说你。你们这些国企出来的,我们这种小庙,可不敢要。”

“为……为什么?”王清明不解地问。

“为什么?”年轻人笑了,像是在听一个天大的笑话,“你们那儿,干活懒散,效率低下,还一个个都把自己当爷,说不得,骂不得。我们这儿是私企,讲的是效益!是一个人得干三个人的活儿!你这都西、五十了,还能熬夜加班吗?还能跟得上我们这儿的节奏吗?再说了,你当过主任,是干部,我们这儿庙小,可请不起您这尊大佛。”

他的一番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句句都戳在王清明最痛、也最敏感的自尊上。王清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手,也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他想发作,想指着这个年轻人的鼻子,告诉他,红旗厂的工人,曾经创造过怎样的辉煌。可话到嘴边,却又化为了一阵深深的无力。

他知道,年轻人说的,虽然难听,虽然片面,却也并非全无道理。时代,真的变了。他们所坚守的那一套,在新的规则面前,己经变得一文不值。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转过身,挤出了人群。

那一刻,他感到的,是一种比被工厂抛弃,更深刻的、被整个社会所否定的,巨大的羞辱。

接下来的几天,他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却又屡战屡败的士兵,奔波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

他去过几家新开的、私人的小机械厂。那些老板,大多是和他差不多年纪,甚至比他还年轻的人。他们对他那身过硬的技术,倒是有几分兴趣。但一谈到待遇,就立刻露出了精明的、商人的本色。

“老师傅,你这技术,我们认。这样吧,试用期三个月,一个月,三百块钱。没有劳保,没有福利。干得好,再给你加。你看怎么样?”

三百块钱。这几乎是他原来工资的一半。而且,没有任何保障。要知道他还背负着妻子那高昂的医疗费,和女儿即将上大学的学费,这点钱,是杯水车薪。

他咬着牙,问:“能不能……再提高点?”

老板笑了笑,摊开手。“老师傅,现在是什么行情,你也知道。下岗的工人,满大街都是。你不干,有的是人抢着干。我这儿,也是小本买卖,养不起闲人啊。”

王清明,再一次,选择了沉默地离开。

他也去过一些劳务市场。那里,更是鱼龙混杂。一些包工头,像挑牲口一样,打量着那些来找活儿的、和他一样的下岗工人。

“会不会扛水泥?一天三十!”

“工地招小工!管一顿午饭!要不要干?”

那些曾经在车间里,受人尊敬的技术骨干,老师傅,此刻,都像廉价的商品一样,被人吆喝着,叫卖着。他们的尊严,被现实,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王清明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有的,甚至是昨天还在酒馆里,和他一起喝酒咒骂的工友。他们低着头,为了那一天几十块钱的生计,和包工头,讨价还价。那场面,让他感到一阵阵的心酸与刺痛。

他做不到。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个坎儿。让他,一个曾经的共产党员,一个国家大厂的车间主任,去和那些小工一样,扛麻袋,搬砖头,他真的做不到。那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劳累,更是精神上的、一种近乎毁灭性的摧残。

几天下来,他碰了一鼻子的灰。他那颗原本还存着一丝幻想的心,被现实,撞得头破血流。

他终于明白,他,王清明,连同他那引以为傲的二十二年工龄,那身过硬的技术,那份干部的履历,在这个新的时代面前,己经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这天傍晚,他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回到了医院。他不敢回家,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女儿那双充满了期盼的眼睛。只有在医院这间小小的、充满了药味的病房里,他才能找到片刻的安宁。

他推开门,看到李桂花,正坐在床边,有说有笑地,给苏慧琴喂着一碗小米粥。苏慧琴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却比前几天好了许多。她看着李桂花,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依赖。

这两个女人,一个坚韧如水,一个热烈如火,她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互补的磁场。李桂花的乐观和泼辣,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苏慧琴那原本己经心如死灰的世界。而苏慧琴的温婉和知性,也让李桂花那颗在生活的磨砺中变得有些粗糙的心,得到了一丝柔软的慰藉。

看到王清明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李桂花心里就猜到了大概。她把碗递给苏慧琴,让她自己喝,然后站起身,把王清明拉到了走廊上。

“咋的了这是?”她开门见山地问,“又碰钉子了?”

王清明靠在墙上,颓然地点了点头。他把这几天的求职经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李桂花。他没有隐瞒自己的碰壁,也没有掩饰自己的屈辱与迷茫。在这个泼辣、首爽的女人面前,他似乎可以卸下所有的伪装。

李桂花静静地听着。她没有像别人那样,说些“慢慢来”、“别着急”之类的空话。她只是在王清明说完后,问了一句:“那你,想过没有,不给别人干,自己干呢?”

“自己干?”王清明一愣,随即苦笑了一下,“我能干啥?我除了会摆弄那堆机器,啥都不会。开厂子?我哪儿有那个本钱,更没那个脑子。”

“谁让你开大厂子了?”李桂花白了他一眼,像是在看一个不开窍的傻子,“我是说,干点小买卖!就凭你那手艺,还怕没饭吃?”

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神情变得有些神秘。

“我跟你说,清明哥。我这几天,也没闲着。我托人,去跟你们厂那个张师傅,搭上话了。那老头儿,脾气是真倔,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但是……”

她狡黠地一笑,“他虽然把我骂出来了,可他家那口子,孙大娘,却偷偷地,把我拉到一边,跟我说了好多话。她说,张师傅现在,天天在家喝闷酒,人都快废了。可他心里,还是惦记着你们这些徒弟。尤其,是你。她说,张师傅背地里,念叨你好几次了,说你技术是好,就是心太软,太老实,早晚要吃亏。”

王清明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李桂花接着说:“最关键的是,我听孙大娘说,张师傅手里,有一套当年德国专家送给他的、修理精密仪器的全套工具!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我寻思着,哥,这城里,国营的修理铺,一个个都半死不活的。咱们要是能把张师傅请出山,开个小修理铺,专门修点技术含量高的玩意儿,电视机,录音机,甚至那些厂子里没人会修的精密仪器……你说,这生意,能不能干?”

她的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王清明那片被迷茫和绝望笼罩的、混沌的脑海。

开个修理铺?

和师傅一起?

这个念头,是那么的大胆,那么的疯狂,却又像一粒被投进土壤里的种子,在他的心里,开始,不受控制地,生根,发芽。

他知道,这其中,有无数的困难。钱,从哪儿来?场地,在哪儿找?最关键的,师傅他,会同意吗?那个己经和他恩断义绝的、心高气傲的老人,会愿意,拉下脸来,干这种在他看来,是“不入流”的“小买-卖”吗?

可是,除了这条路,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王清明看着走廊尽头,那扇窗户外,渐渐沉下的暮色。他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人生的十字路口。向左,是继续在求职的路上,不断地碰壁,不断地被羞辱;向右,是一条充满了未知与风险,却又似乎透着一丝微光的、全新的道路。

而这条路的起点,就在那个同样被时代抛弃的、固执的老人身上。

他必须,去试一试。为了妻子,为了女儿,也为了,他自己那不甘就此沉沦的、最后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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