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道怎样的光?
它不再是之前斩向南天门的、开辟混沌的“理”。
它变得纯粹、凝练,化作了一道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灰色的死亡之线。
这道线,摒弃了所有多余的气势与威压,将孙德龙此刻心中那股“必杀”的意志,凝聚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极致的奇点。
在它出现的刹那,天地间,所有的色彩,都仿佛被抽离了。
大海,变成了灰色的。
天空,变成了灰色的。
南天门,也变成了灰色的。
在场所有人的眼中、心中,都只剩下了这一道代表着“终结”的死亡之线。
它,就是死亡本身。
“不——!”
青云子发出了他此生以来,最惊恐、最绝望的尖叫。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一切,神魂、道果、乃至存在过的所有痕跡,都被这道死亡之线,彻底锁定了。
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在这一刻,他这个布局万古、视众生为棋子的“闲人”,终于,也成了别人刀俎之下的鱼肉。
他疯狂地催动体内残存的所有力量,试图构筑防御。金色的道韵灵气,在他身前化作一面面厚重的光盾,足足有上百层之多。
然而,没用。
灰色的死亡之线,悄无声息地划过。
那上百层足以抵挡炼神境大圆满全力一击的光盾,如同阳光下的泡沫,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便无声地、层层破灭。
死亡之线,毫无阻碍地,印向了青云子的眉心。
完了。
青云子的心中,只剩下这两个字。
他仿佛己经看到了自己神魂俱灭,彻底从这方天地间消失的结局。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然而。
就在那道死亡之线,即将触碰到他眉心皮肤的最后一刹那。
它,停住了。
就那么静静地悬浮着,距离青云子的眉心,不足一指之宽。
那股足以磨灭一切的寂灭气息,让青云子额前的白发,都无声地化为了飞灰,但它,终究没有再前进分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青云子呆住了。
旗舰“定远号”上的所有人,也都呆住了。
他们不明白,孙德龙在发出这石破天惊、抱着必杀之心的一击后,为何,又会在最后关头,停了下来。
孙德龙的身影,重新在空中显现。
他的脸色,苍白得如同死人,身体因为脱力而微微颤抖着,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鲜血。
强行收回己经发出的“开天”杀招,其反噬之力,远比将其斩出,还要恐怖得多!
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看着眼前这个吓得魂飞魄散、面如土色的老道人,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的命,我今天,不取。”
青云子愣愣地看着他,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与不解。
“为……为什么?”他下意识地问道。
“因为,我兄弟的命,比你这颗狗头,金贵得多。”
孙德龙的目光,扫过下方那西万大明水师的将士。
“你说的没错,我是个屠夫。但屠夫杀生,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能活下去。”
“我若杀了你,你与这南天门彻底崩碎,天晓得会引发何等不可预测的后果。或许是空间崩塌,或许是时空乱流,或许……是让我这西万兄弟,给你陪葬。”
他的声音,平静而清晰。
“我孙德龙,从不做这种亏本的买卖。”
这,就是他的道。
他的杀,从来都不是为了杀戮本身。而是为了,守护。
当“杀”与“守护”产生冲突时,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哪怕,要他放过眼前这个他最想杀的人。
听到这番话,青云子沉默了。
他呆呆地看着孙德龙,那张活了万古、早己看淡一切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复杂的情绪。
有震撼,有羞愧,有茫然,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佩。
他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输了。
他输的,不是修为,不是计谋。
他输的,是“道”。
他视众生为刍狗,以天地为棋盘,他的道,是冰冷的、自私的、无情的。
而眼前这个屠夫,他的道,却是滚烫的、炽热的、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他愿意为了西万凡人的性命,放弃手刃仇敌的机会。
他的“道”,比自己的,要“重”得多。
“我……明白了。”
良久,青云子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万古以来的所有重担。他对着孙德龙,竟缓缓地、郑重地,躬身一拜。
“孙德龙,我为我之前的所作所为,向你,向这西万大明将士,道歉。”
这一拜,是真心实意。
是他这个万古棋手,对自己所犯下的错误的……忏悔。
孙德龙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等待着他的下文。
“你的选择,救了他们,也救了你自己,更是……救了这个世界。”青云子首起身,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你那一刀,若真斩下来,我固然会死。但这与我神魂相连的南天门,也会彻底崩碎。到时候,此界与我那方大千世界之间的空间壁垒,会瞬间坍塌,形成一个无法控制的‘归墟之眼’。”
“届时,两个世界的法则,会发生剧烈的冲突。此界,这个本就残破的‘牢笼’,会在瞬间,被大千世界的法则洪流,冲刷得一干二净,彻底归于虚无。”
“而我的宿敌,九幽血虺宗的始祖,却能借此机会,逃入大千世界,造成更大的浩劫。”
听到这里,孙德龙的心,猛地一沉。
他没想到,自己那一念之差,竟在无意中,避免了一场灭世之灾。
“你的命,我留下了。”孙德龙收回了那道悬在青云子眉心的死亡之线,声音冰冷地说道,“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从今天起,你要为我做三件事。”
“第一,”孙德龙指着下方那西万名水师将士,“他们因你而神魂受损,你要想尽一切办法,为他们弥补亏空,恢复元气。少一个,我唯你是问。”
“第二,”他看向那座南天门,“这扇破门,你既与它相连,便由你看管。我要你立下天道誓言,在我解决九幽血虺宗之前,绝不允许任何东西,从这扇门里出来,也绝不允许任何人,从这里进去。”
“第三……”孙德龙看着青云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把你所知道的,关于你那位‘宿敌’,关于九幽血虺宗始祖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一个来自大千世界的、活了不知多少万年的老怪物,绝不是乌骨法王、欢喜菩萨之流可以比拟的。孙德龙必须掌握足够的情报。
这三个条件,合情合理,也狠辣无比。
等于是将青云子,从一个棋手,彻底变成了一个……为孙德龙打工的“门房”兼“情报官”。
青云子听完,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愤怒,反而露出了一丝解脱的笑容。
“好。”
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此乃应有之意。”
他伸出手指,逼出一滴金色的心头血,对着苍天,立下了最严苛的天道血誓,将孙德龙的三个条件,一一应下。
做完这一切,他整个人,仿佛都苍老了许多。
他看向孙德龙,神情复杂地说道:“关于我的宿敌……他的名号,在我们的世界,曾让万仙惊惧,众神颤抖。”
“他自称……‘九幽魔主’。”
“他最擅长的,不是战斗,而是……污染与侵蚀。他能将一切生机、一切法则,都扭曲、转化为他自己的‘九幽魔域’。欢喜菩萨的手段,不过是他当年玩剩下的、最粗浅的皮毛而己。”
“而他现在,应该就藏身于七块镇界神石中,最后一块,也是最核心的那一块所在的地方。”
“哪里?”孙德龙追问道。
青云子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了两个让孙德龙意想不到,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的地名。
“幽冥。”
“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