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德城头飘了三天闯字旗,高迎祥在黄沙里盘桓的每一刻都像钝刀割肉。
原想着这回能踏踏实实歇个腿,谁承想粮草所剩无几。
起初的喜悦与从容,渐渐被焦虑与不安所取代。
他频频巡视,怒火中烧。
“咱还剩几天粮?”
高迎祥皱眉问道。
喽啰答道。
“省着吃……满打满算七天。”
无奈之下,高迎祥只得作别绥德,决定向子长县进发。
“后日鸡叫三遍就起身,到了子长县就好了。”
无定河畔,山后。
五军营整齐列阵。
曹操与满桂亲临战场,为曹变蛟压阵。
面对敌军八千人马,这场以少敌多的战斗绝非易事。
曹操单独召见曹变蛟。
“子翼,此战重在控制,不在力敌。你当以巧力,多备绊马索,少用破甲箭。记住,朕要你败。”
“皇上,你瞧好了。野地战乃我五军营操练重点,此番以少战多,正可仿效抗击建奴,试验我军抗压。”
“去吧。细作己报,闯贼不日便至。”
天未破晓,绥德城头火把连成长蛇。
八千闯军踏上黄土道。
老回回甩着马鞭抽打道旁枯树。
“碎怂们紧赶两步。”
他扯开嗓门吼着。
日头爬到当空,河面白雾漫上土梁。
老回回猛拽缰绳,对岸柳树林静得瘆人。
他往地上啐口黄痰,灌两口烧刀子,打马蹚进浅水。
“砍杨树扎筏子!”
几十个喽啰扑向岸边杨树林。
张献忠翻身下马。
河风掠过枯柳枝桠,张献忠靴底碾碎半截蝉蜕。
他弯腰拾起这金褐色空壳。
五月天里本该蝉鸣聒噪,此刻静得只能听见无定河水声响。
太匀了。
上游三里有浅滩,该有碎石响动才对。
高迎祥勒马回望时,正撞见张献忠在河边观望。
“献忠,弄啥哩?”
张献忠上马,心中有了计较。
对岸山梁怕是有埋伏。
要真有人,准是从三里浅滩摸过来。
兵马踩乱了石头,因此水声才发生了变化。
这倒是脱身好机会。
他眼珠一转,策马到高迎祥身边。
“闯王,过河得留人断后。额带弟兄们殿后,保咱大军平安。”
高迎祥莫名其妙的看了张献忠一眼。
“鬼影都没得,护个卵。”
见张献忠黑着脸,摆手道。
“成成成,给你五百人,末了再过河。”
中军己过半数。
柳林深处突然窜起三支鸣镝。
三千五军营士卒如潮水般从林中涌出。
“起盾!”
曹变蛟一声令下,令旗挥动,前排重盾轰然落地。
“放箭!”
阵型瞬息万变,三叠雁翎阵灵巧转为九宫格。
“绊马索起!”
河滩淤泥中陡然绷起数十道浸油麻绳。
老回回前军马队登时人仰马翻,枣红马嘶鸣着栽进泥浆。
五军营士卒三人一组,动作行云流水:长枪手突前,盾牌手护翼,弓手专射马腿。
老回回怒吼着挥动九环刀。
“驴日的官狗!”
座下乌骓马连踏两名枪兵,血葫芦似的头颅在蹄下爆开。
三百亲随紧随其后,撞入官军左翼。
九宫阵忽变圆阵,长枪如林层层叠叠,倒把闯军裹在当中。
对岸高迎祥急得马鞭抽断。
“快过河!”
剩余西千人马挤作一团。
曹变蛟冷笑着令旗三摇,圆阵分作八队交替后撤,每退百步便以强弓攒射。
老回回正欲追击,突闻急促鸣金声。
高迎祥在筏上暴喝:“莫追!官狗有诈!”
他突然攥紧马鞭。
扭头望向断后阵地,本该竖着张字大旗的土坡上。
此刻空空如也。
“张献忠呢?!”
亲兵哆嗦着指向西北方。
张献忠带着五百人马的背影,往绥德方向渐行渐远。
圆阵中忽起鼓角。
曹变蛟令旗一挥。
高迎祥眼睁睁看着官军阵型忽散忽聚,每次合围必撕下块血肉,偏又像戏耍猎物的豹子般从容。
老回回提刀而立,气喘如牛。
此时,柳林中密集的火铳声骤起,两轮轰鸣过后,冲入林中的弟兄们纷纷倒地。
曹变蛟看准时机,果决下令。
“撤退!”
随即转身示意士兵丢下准备好的旗帜和破烂军械。
老回回催马提缰,率领剩余前军冲入柳林。
没料林中空无一人,只有那些丢弃的旗帜和军械。
西下张望,哪还有官军踪影?
喽啰们见官军撤退,爆发出山呼海啸般欢呼。
高迎祥抵达对岸。
紧绷的面容终于舒缓,低头扫视战后惨状,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欢呼的人群上。
这一战结果,让他感到意外,同时也感到欣慰。
此役,五军营前军受伤十二人,死亡三人。
而闯军伤亡惨重,战死三百余人,受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曹变蛟单膝跪地。
曹操案前摆着一本《练兵实纪》。
“斩首三百七十一级,伤无数。”
年轻将领喉结滚动,“末将擅自丢弃军械诱敌深入,请陛下治罪。”
曹操抬手。
“子翼,你的战法并无问题。”
他绕过桌案,走到曹变蛟跟前。
“阵型转换时第三叠雁翎慢了半息,若是建奴铁骑,恐怕,你的宫形阵法无法完成。”
曹操己踱至沙盘前,指着无定河。
“八旗兵过河可不会挤作一团,他们会让包衣奴才趟出十条浅滩。回去召集前锋营中将官,把今日战事拆解二十遍。仔细分析得失,再给朕上个奏疏。”
“伤亡将士抚恤,你要盯着发放,不能少了一钱。”
曹变蛟抱拳。
“微臣遵旨。”
他忽然注意到御案角落摊开的《纪效新书》。
边角密密麻麻贴着黄绫批注,最末一行朱砂小楷力透纸背。
古之善用兵者,杀卒之半而阵不摇。
建奴能否?
大明能否?
老回回攥着马鞭在县衙前踱步。
和官军周旋,从没见过这般蹊跷打法。
明明有机会击杀更多,何以选择败退?
张献忠临阵逃脱,也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更别提子长县城门大敞,连个守城卒子影儿都摸不着。
究竟是为何?
这些闯王高迎祥,明白吗?
跨过县衙门槛时,高迎祥正拎着酒坛子冲他晃,图伦泰脸上泛着油光,活像刚宰了年猪的屠户。
“老回回!窖里刨出来的陈酿!”
老回回愣住了。
额没心没肺那是装的。
你作为八千人的首领,是真他娘的没心没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