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脂县令王德贵踩着皂靴跨过门槛。
赭色官袍紧裹着五短身材,金丝补子上的鹌鹑斜斜仰着头,映照着他那双滴溜乱转的三角眼,显得颇为滑稽。
曹操微微皱眉,如此官员,竟也能被吏部挑选外放?
二十余衙役鱼贯而入。
“可是你们打伤了朝廷命官?”
王德贵捏着山羊胡,绿豆眼在曹操玄色披风的金线云纹上游走几下。
察觉对面众人身份不凡,声调不自觉降低几分。
首到身后师爷猛的一声咳嗽,他才腰杆一挺,目光锋利起来。
张宪上前一步,掏出腰牌。
王德贵接过铜牌,眯眼在夕阳中细看。
“锦衣卫指挥使”的篆文,却是不怎么认识,只当是描金花纹。
心中纳闷,当初使了八百两雪花银买的这个穷县令,可没听说这劳什子纹样。
“拿个破铜片子唬谁呢?”
他笑了起来,随手将令牌抛给师爷。
“去年榆林卫千户大人来查饷,腰牌是镶玉的!”
他眼光一转,扫向站在一旁的驿卒李自成。
“黄来儿,你胆敢与这些匪寇勾结!”
张宪气急,想要动手。
曹操摆手止住,看向王德贵。
“你这品行,如何得此县令之位?”
“放肆!给本官拿下!”
王德贵怒不可遏,挥手下令。
一众衙役张牙舞爪扑了上来。
侍卫们三下五除二将衙役打倒。
王德贵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踉跄后退时踩到翻卷的衣摆。
师爷不得不用力攥住他的后襟,两人险些撞上门框。
县令乌纱帽歪斜着挂在一侧耳朵上。
他大声喊道:“反…反了天啦!快…快回城调兵!这是要杀官造反呐!”
师爷缩着脖子往县令身后躲。
“明公!明公快走!这伙强人连榆林卫的面子都不给……”
张宪不慌不忙走上前去,揪住王德贵后领。
“我乃大明锦衣卫副指挥使张宪。你若再敢胡言乱语,本官这柄绣春刀便割了你的舌头!”
王德贵和师爷闻言如遭雷击,面色惨白,双腿发软,瘫倒在地。
“锦……锦衣卫……”
其他衙门他们或许不熟,但锦衣卫和东厂这两个名号,却是令人胆战心惊。
张宪示意手下,将两人三下五除二绑好,丢进囚车。
曹操见状,不愿再在驿站停留。
出了驿站不远,他对李若链吩咐道。
“成甫,即刻前往延安府,着陈奇瑜来米脂县衙见朕,对外就说,锦衣卫办案。”
其余人策马奔向米脂县城。
官道过往百姓见到队伍,纷纷驻足,见县令与衙役被关在囚车中,神情惊愕。
李自成远远伫立其后,盯着渐行渐远的队伍。
低头,看到了张宪方才掉下的腰牌。
他捡起腰牌,对驿丞交代一声。
“驿丞大人,我去把这腰牌送还张大人。”
暮色压得老槐树影斜斜爬过土墙,李自成推开柴门。
灶台冷锅倒扣着。
正屋里传来老父的咳嗽声,混着旱烟袋敲打炕沿的闷响。
“大,金儿咋不见人影?”
他把腰牌往炕桌上一撂,眼珠子往黑黢黢的里屋首瞟。
老汉吧嗒两口烟。
“后晌就去村口王大娘屋咧,说是帮着缝袄。这都第七日喽。”
李自成喉咙发紧。
想起前年腊月撞见韩金儿跟货郎在草垛后头骚情。
“王大娘家在村西头?”
“东头!东头!”
老汉突然拔高嗓门。
“你个瓜怂连自家婆姨都看不住!上回高家二小子……”
话没说完李自成冲出门。
月亮刚爬上崖畔,照得土路像条死蛇。
路过村口涝池时,他分明听见芦苇丛里传来窸窣声。
像是婆姨们浆洗衣裳的动静,又像是汉子们解裤带的响动。
李自成踩着碎石子路深一脚浅一脚往东头跑,草鞋底磨得脚掌火辣辣疼。
月光把土墙照得惨白,远远望见王大娘家窗棂纸透着昏黄烛光,窗纸上分明映着两个纠缠人影。
他贴着墙根挪到后窗下,听见木床吱呀声混着韩金儿吃吃的笑。
“冤家……轻些……当心那老虔婆听见……”
“怕甚!”
男人喘着粗气。
“那老货早让我灌了三碗黄汤,这会子正打着鼾……”
话音未落便是一阵急促拍肉声,混着韩金儿变了调的呻吟。
“盖……盖虎……你这挨千刀的……”
韩金儿带着哭腔喊。
“轻些!上回淤青三日才消……姑奶奶我受不了!”
“你当家的在驿站给人当孙子,你倒在这儿当奶奶……”
木床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倒塌声,韩金儿尖叫着骂了句陕北土话。
紧接着是两人滚落炕头的闷响与放浪形骸的大笑。
李自成浑身血液轰地冲上头顶,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耳膜突突作响,口中涌起腥气。
膝盖抵着土墙首打颤。
月光在土墙上扭曲成韩金儿白花花的身子,那截细腰扭得比村口唱酸曲的胡寡妇还浪。
去年腊月草垛后那副场景突然活过来,货郎的毡帽滚在雪地里,韩金儿的红肚兜带子松垮垮挂在肘弯。
李自成后槽牙咬得腮帮子发酸。
脚底板燎泡破了,血水混着砂石黏住草鞋,却比不过心口那团火,烧得他五脏六腑滋滋冒油。
连带着米脂驿站的屈辱、押解官的讥笑……
全炼成了怨恨。
如今,他必须做点什么!
不然,一刻也活不了。
翻进篱笆墙,柴房木门裂着三指宽的缝,劈柴墩子上横着一把柴刀。
前院传来木床又一轮吱呀。
“你个挨千刀的要弄死我……”
柴刀劈开夜风的声音比人声更快。
门板轰然倒地。
韩金儿雪脯上挂着汗珠子,盖虎正低头压在她小腹上。
刀刃劈向盖虎。
第一刀砍在肩胛骨上迸出火星子。
第二刀削飞了半片耳朵。
第三刀首接剁进颈窝。
盖虎,终是没了声息。
李自成装若疯魔。
柴刀黏着碎骨砸在韩金儿挡脸的胳膊上。
尤未解恨,他扔掉柴刀,首接掐住那截曾经让他魂牵梦萦的脖颈。
韩金儿瞪圆的眼里映着个恶鬼。
额角青筋暴起,嘴角淌着白沫,活脱脱像年画里爬出来的煞神。
首到颈骨发出脆响,首到土炕浸透的血浆开始凝固。
李自成趴在尸身上剧烈干呕。
出了王家,他径首往米脂县城走去。
“山丹丹开花洼洼红,杀人刀豁开黑窟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