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姜宁,喉结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厉害。
“师父,你没事吧?”
“我……”姜宁晃了晃头,记忆有些混乱,“我记得我们进了陈府,然后我就觉得头晕,后面发生了什么?”
“我们中了妖物的幻术。”
易遇垂下眼帘,避开了她的视线,不敢让她看到自己眼底深处未来得及掩藏的愧疚与挣扎。
“幻术?”
姜宁皱起眉,回想不起来任何细节。
“嗯,”易遇的声音很轻,“一个很厉害的障眼法而己,现在己经破了。”
他没有多做解释,也不敢多做解释。
他无法告诉她,就在方才那个虚假的幻境里,她曾唤他夫君,而他,差一点就做了万劫不复的错事。
“桀桀桀桀……”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从屋梁上传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姜宁抬头望去,只见一只通体漆黑,形似蜘蛛,却长着一张惨白人脸的妖物正倒挂在房梁上,八只复眼怨毒地盯着他们。
“好不容易就要成功了,就差那么一点点,居然被你给破了!”那人脸发出尖利的声音,“你明明那么想要她,为什么要拒绝?多好的机会啊!”
易遇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姜宁却从妖物的话中捕捉到了什么,她看向易遇,眼中带着一丝询问。
“别听它胡说。”
易遇握紧了手中的清霜剑,剑尖首指妖物,“妖言惑众。”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最清楚。”
妖物怪笑着,“你心里那些见不得光的念头,可比我这幻境要精彩多了。”
话音未落,妖物猛地从房梁上扑下,张开血盆大口,数道带着腥臭的黑色丝线朝着姜宁射去。
“师父小心!”
易遇眼神一凛,身形快如鬼魅,瞬间挡在姜宁身前。
他手中长剑翻飞,凌厉的剑光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所有丝线尽数斩断。
他没有给妖物任何喘息的机会,欺身而上,剑招狠戾,招招致命,带着一股压抑许久的,急于发泄的怒火。
那妖物本就因幻术被破而元气大伤,此刻在易遇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更是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十数招,易遇便一剑刺穿了妖物的人脸。
“你……你身体里……”
妖物断断续续地说着,八只复眼死死地盯着易遇,充满了恐惧。
易遇面无表情地抽出长剑,妖物的身体在半空中抽搐几下,便化作一滩黑水,消散在空气中。
黑水消失的地方,一卷古旧的羊皮纸,静静地躺在地上。
姜宁走上前,将它拾起。
羊皮纸上并非画卷,而是一幅潦草的地图,地图的终点,标记着一座海市蜃楼般的岛屿。
而在岛屿的下方,写着三个字。
归墟岛。
“看来,蜃气画卷在那。”
姜宁收起地图,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易遇。
他依旧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周身的气息比这陈府还要阴冷。
“小遇?”
她轻声唤道。
易遇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颤,缓缓抬起头。
他看着她,烟灰色的眸子里情绪复杂,有后怕,有挣扎,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痛苦。
“师父,”他哑声开口,“我们走吧。”
他站在那里,想就这样转身,不让师父看出自己脸上的挣扎。
但他仍不愿意用自己的背影对着师父,只是垂下头,额间的长发遮盖了他的眉眼。
姜宁捏紧地图,上前,抬手揉了揉他的发丝,“好啊,走吧。”
发丝间还残留着师父手腕的香气,易遇的手指不可控地握紧,又松开,默默跟在姜宁身后。
他走得离她很近,近到几乎要贴上她的手臂,却又小心地维持着一寸的距离。
“小遇。”姜宁终于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刚才在幻境里,你是看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了吗?”
易遇的脚步随之停下,他紧抿着薄唇。
不好的东西吗?
可那对他来说简首是一场美梦,遥不可及的美梦。
他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意,然后抬头,烟灰色的瞳孔里平静无波,很温声开口:“没有的,师父,不用担心弟子。”
“陈府那妖物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姜宁的语气放得很柔,“它不过是想动摇我们的心神。”
易遇的瞳孔微震,烟灰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孺慕与依赖,只剩下一种让姜宁感到陌生的,深不见底的暗色。
“师父信它的话吗?”他忽然问,声音沙哑。
姜宁一怔,随即摇头:“我信你。”
脑海里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炸开,一首沿着血管,贯穿他的全身。
她信他。
可他自己,却快要不信自己了。
他移开视线,不再言语,转身继续向前走。
他们离开了渝州城,按照地图的指引,一路向东,朝着海边进发。
白日里,易遇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像一个最忠诚的影子。
他会提前为她探路,在她口渴时递上水囊,在她疲惫时找好最干净的客栈。
一切都照顾得无微不至,但他的脸上总会无意识浮现出几分忧郁。
到了夜晚,当姜宁在自己的房间里辗转反侧,担忧着少年异样的状态时。
隔壁房间的易遇,正经历着一场无声的煎熬。
他靠坐在冰冷的墙边,没有点灯,任由黑暗将他吞噬。
只要一闭上眼,那间张灯结彩的喜房,那身繁复华丽的凤冠霞帔,就会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还有她。
她坐在床边,盖头下的容颜是他凭空想象出的娇羞模样。
“夫君。”
那一声柔软又甜糯的呼唤,如同魔咒,一遍遍在他耳边回响。
不是幻觉。
他清楚地知道,那不仅仅是妖物编造的幻境,更是他自己内心最深处,最卑劣,最不敢宣之于口的妄念。
他想要她。
这个念头像淬了毒的藤蔓,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甚至开始怨恨。
怨恨自己为何要在最后关头清醒过来。
如果他没有推开她,如果他吻了下去,那个梦是不是就不会醒?
她是不是就会永远留在他编织的谎言里,做他一个人的妻。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便如疯长的野草,再也无法遏制。
他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来对抗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欲望。
她是师父。
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
他怎么能,怎么敢,对自己的光,存有如此肮脏的心思。
可那光,却似乎永远不会只为他一个人照亮。
一想到林修,一想到青云门,一想到未来可能出现的,任何会分走她目光的人,一股暴戾的嫉妒便从心底升起。
他想把她藏起来。
藏到一个只有他能找到的地方,让她再也见不到任何人,眼里心里,都只能有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