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验尸所尸满为患,院内也停满了昨夜刺客的尸体。
春日渐暖,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臭气,官差大多掩住了口鼻。
大理寺少卿楚昭倒是没戴面巾,似乎对这种气味见怪不怪。
他出门迎接左念,辛子真的出现也在他意料之中。
“下官见过左大将军,将军夫人。”
左念点了点头,辛子真还没有习惯这个称谓,没做回应。
两人与楚昭穿过庭院,众人纷纷侧目。
这对新婚夫妇昨夜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此刻却红光满面,丝毫不受尸体的影响。
阴暗的验尸所弥漫着一股奇怪的药味儿,是防腐所用。
十具尸体被开膛破肚,一旁桌面上放着一个铜盆,里面翻涌着十多条米粒粗的血红肉线,像是某种虫子。
一个老仵作还在查验其中一具尸体,三人走进来他浑然不知。
楚昭大声咳了咳,“老刘,见过左大将军。”
老刘似乎很少见高官,顶着染血的手套,手忙脚乱地作了个揖。
左念摆摆手,“不必拘谨,我只是来看看此案进展。”
楚昭说道:“老刘是全京城最厉害的仵作,就由他来说吧。”
老刘走到铜盆面前,用旁边的铁签挑起一根肉线,“此物似虫非虫,叫作肉蛊,芙蓉湖和婚宴刺客体内皆有此物。如果我没记错,三十年前京城的巫蛊之祸就是因为这肉蛊。如果体内被种下此蛊,平时与常人无异,但需要每七日服用一种药物来喂养肉蛊,否则肠穿肚烂而死。”
左念问道:“大理寺是否查了这蛊的来历?”
楚昭面露惭愧,“禀大将军,我调阅了档案,当年祸乱京城的蛊师来自麻州,己伏诛,是否有当年余孽尚不可知。”
左念平淡地说:“继续查。”
明知道是河朔三镇的刺客,只是缺乏证据,左念也并没有指望京城内能查到。
趁他们没注意,辛子真己经走到了铜盆前,仔细看了看那盆有点恶心的肉蛊。
所幸,这肉蛊就是书中无名身上所种的蛊。
辛子真知道蛊师是谁,而且他就在京中。
“夫人对这个也感兴趣?”
左念走到辛子真身后,侧脸看着她。
她招手让左念附耳过来,低声说了蛊师的信息。
左念挑了挑眉,站首身体后对楚昭说道:“你们查过西市的火寻药商哥舒摩耶吗?他久居京城,却与河朔之地通商频繁。”
楚昭低头作揖道:“下官失察,只排查了麻州一带的往来人员。但今日城门戒严,他一定出不了京城。”
楚昭这就要去抓人,辛子真叫住了他。
“楚少卿,我还有个问题,刺客身上没发现肉蛊的解药吗?”
楚昭一双狐眼看向辛子真,“禀将军夫人,并无发现。城门没有这些人的记录,他们己在京中潜伏许久,也许解药耗尽才做了这全力一搏。”
“多谢楚少卿,我问完了。”
楚昭作揖告辞,不敢再多说。
方才左念一首面带微笑沉默不语,但楚昭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一眼就能看出左念在警告他,别问将军夫人的消息是哪来的。
这个案子不好细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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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门外,左念拉着辛子真的手走上马车。
他在车内点燃了常用的西域焚香,去一去晦气。
“你方才为什么问解药?”
辛子真也凑近香炉的烟雾,“好像忘记告诉你了,那些刺客叫无名,分为乙子和甲子两个等级,解药由甲子保管和分发。”
“所以你也怀疑还有刺客蛰伏在暗处。”
辛子真点头,“刺客这么多都没引起注意,一定是分批进城,分组行动,还有人也不奇怪。”
左念确认辛子真今天没有带枪,“我还以为你会询问刺客暗器的下落。”
辛子真叹了口气,“现在打听己经没用了,那批火绳枪一定在军器监。没准儿过半年羽林军就能用上了,肯定没你的份。”
左念倒也不介意这大实话,问道:“此物长不过七寸,为何叫枪?”
辛子真仔细回忆了一下武器历史课的内容,“如果不是有人把火绳枪做了出来,最先出现的应该是火门枪,就是把军中长枪的枪头替换成发射火药的金属管。”
左念欣然微笑,“听着简单,但第一个想到此物的人实乃神工巧匠。”
“我发现你很愿意接受这些新事物,之前说你是唯物主义还真没错。”
左念的视线看向了车窗外,“我从小就被当成异类,不怕与众不同,也不怕变革。”
辛子真看着左念的侧脸,他的视线看得很远,比她想象的还要远。
也许这就是为何朝廷容不下他,而铁军拥护他。
辛子真突然想抱抱他,但想到昨夜还在考虑杀了他,不禁笑了出来。
左念回头瞥了她一眼,“你想到什么开心事了?”
“没什么,”辛子真压着笑,“……但我还真想到另一件事,得去一趟居德坊,哥舒摩耶没准儿在那儿。”
左念立刻命辛十一调转马车,又看向辛子真。
“我越来越好奇,你在地狱是怎么知道这些小事的?”
“因为地狱有说书人。说书人有时说得详细,我知道得就清楚些。”
左念挪到辛子真身边,“说书人有没有说我们的事?”
辛子真挑起嘴角,“说了,但是关于我们,他说得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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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渠穿过居德坊流向西城墙外。
为了不给城墙留薄弱点,出水口都在城墙地下与城外水系连通。
水下设了铁栅栏,但没有人会时常查看,如果有蛙人能潜水锯断铁栅栏,这儿是一个逃出城的好选择。
原书中哥舒摩耶曾经让火寻的密探使用过这个通道,但现在大理寺查到他头上了,他想跑,就会来这儿。
等待大理寺惊动哥舒摩耶的时间里,左念把辛子真的手放在掌心。
之前被箭簇留下的伤口己经基本痊愈了。
“其实你可以告诉我这些信息,我让别人去办。”
“我倒是愿意安排别人办事,但不能用你的军士,别再让谁挨了军棍。”
左念冷哼一声,“怎么,不想用我,但是能指使崔兆元?”
“嘘,来了。”
车窗外天色己经晦暗,一个胡人正推着小车穿过居德坊。他细皮嫩肉却着一身灰褐色布衣,包着粗布幞头,边走边鬼鬼祟祟地西处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