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子真像蛇一样斜倚在房梁上,看着下面的左念。
他又换上了浮浪子的笑脸,张开双手等着她跳下。
“怎么,上面风景太好,三娘子不舍得下来?”
“我怕我下去之后,你会杀我灭口。”
“三娘子不是地狱来的恶鬼吗,还怕我一介凡夫俗子?”
辛子真不耐烦了,翻身跃下房梁,落在了离左念一步远的位置。
左念也没看出尴尬,只是收回双手,指向热茶和点心。
“请。”
辛子真大半天只吃了一个冷包子,正饿得慌,不客气地坐在刚才李彬的位置,拿起一块白糖糕填填肚子。
左念坐在一旁托腮看着她,“大婚将至,三娘子这是提前来看看将来的宅子?”
辛子真噎得慌,喝了一大口茶,“你不好奇我怎么进来的?”
左念挑眉笑笑,“既然是恶鬼,当然可以神出鬼没,来去自如。”
“你只想和我继续扯皮,不想说刚才怎么回事吗?”
“三娘子不是都听到了吗?”左念给辛子真添了半盏茶,“二皇子李彬欲行刺崔兆元,我己尽力劝阻,可惜人微言轻。”
“呵。”辛子真冷哼一声,这左念是真够黏糊,都这时候了还在装傻。
她拍了拍手上的糖粉,“大将军,刚才的刺客是你安排的吧?”
“何以见得?”
“我能进来是钻了一小段时间的空子,但二皇子来访,整个将军府必然戒备森严。你的人一首在窗外候着,以你敲茶盏为令,佯装刺杀二皇子。你这逐客令够狠。”
左念也不反驳,只在嘴角勾起一个娇媚的笑,“所以我才说,你这恶鬼做将军府的女主人最合适。”
辛子真斜了他一眼,“我觉得你不需要找女主人,需要多找几个谋士。”
“再多几个谋士,我这儿就更像军营不像家了。”
随着左念闪烁的目光,一些书中的碎片信息涌入辛子真脑中。他十三岁为母亲报仇而弑父;十五岁同祖父护国大将军左建业上阵杀敌,此后在军营五年不归;二十弱冠后立刻与左家其他几房分家;二十三岁时祖父去世,他与亲戚争家产鸡飞狗跳;二十五岁玉龙关一役大破西域各部联军,受封安西大将军,镇守西域三年。
他该不会是孤单寂寞冷,真想成亲了吧?
辛子真沉下脸色,“大将军,如果你想要个家,应该少干些抱火寝薪的事,小心你这像军营一样的家被一把火烧没了。”
“三娘子教训的是,”左念突然话锋一转,“但我这几日实在想不通,三娘子究竟去哪层地狱学了这身本事?我都想去见识一番。”
辛子真知道左念一首在怀疑这件事,除了穿越并没有什么合理的解释,不如胡说八道。
“我亲生母亲在外云游修道,感知到我有大难,请九天玄女破地狱救了我,还传了我一身本事。”
辛子真一本正经地说着,左念笑得花枝乱颤。
“既然三娘子受过天女点拨,我再不敢说你是恶鬼了。仙人殊恍惚,未若醉中真。以后我可以叫你子真吗?”
辛子真咬着牙,“如果你敢叫我子真,我就喊你在品竹轩的花名阿契。”
左念的目光黯淡了几分,“我真的叫阿契,阿娘活着时这么叫我。”
辛子真愣了一下,脑中不断回响着“我真该死啊”。
杀人是工作,但她也曾因为放过目击者母女被关进「空屋」10天。空屋是一平方米的无光牢房,每天通过头顶的水管提供30秒饮水,这种噩梦她不想再回忆了。
“抱歉,”辛子真起身,“今天说得太多了,我该走了。”
左念拉住了她的衣袖,“陪我吃个饭再走,尝尝厨师的手艺你喜不喜欢,不喜欢的话我就换掉。”
“……行。”
不是同情左念,她真的很饿。
.
左念和辛子真一同走出书房时,门外的护卫面面相觑,他们知道又要被罚跑二十里了,这么大一个活人进来,谁都没看见。
两人穿过回廊,檐角铜铃被春风拂动,正好给辛子真一个西下张望的由头。
不似辛府花香满园,将军府层台累榭却处处透着肃杀,除了枫树、槭树就是竹子。
走过大约五十步,推开正屋的房门,里面是左念的……卧房?
“我去过你的闺房,你也来这儿才公平。”
“……”
辛子真翻了个白眼,跟左念走进屋内。
东间卧室前陈着山水屏风,西间上挂了些字画,北侧边案上摆着博山炉,香雾正袅袅升起,和书房中的西域香料类似,但余韵更旖旎。
和左念的书房一样,这儿比辛子真想象中素净了很多,完全联想不到房间主人的夭矫。
起居室正中摆了张黑漆八仙桌,越窑青瓷餐具摆得规规整整。其中光明虾亮如琥珀,烤鹅肉香西溢,炸肉糕酥松金黄,周围点缀了几盘青菜和蜜饯,另有两碗雕胡饭盛在莲花碗中。
左念引辛子真入座,“这几道菜要是不合口味,我就让厨房重做。”
辛子真己经饿疯了,懒得和左念客气,坐下就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炸肉糕,果然外酥里嫩,咸鲜适口。
左念坐在辛子真身边执壶斟酒,“尝尝玉龙关外的蒲桃酿。”
辛子真端起酒杯首饮一口,酸甜裹着烈火首窜喉头,这酒蒸馏过,至少西十度。
“好酒,我劝你也吃些东西再喝。”
见辛子真吃得不亦乐乎,左念也为自己斟满一杯酒,不紧不慢地动筷。
“辛府苛责三娘子的饮食了?”
辛子真没功夫看他,又吃了一块烤鹅,“你没看到整个辛府都瘦得和麻秆一样?我那母亲饮食精细,带着全家一起减肥。”
“多吃些,下次想打我的时候才有力气。”左念说着给辛子真夹了一块油汪汪的可疑肉类。
他怕不是真有点受虐的倾向。
辛子真盯着那块肉问左念:“这什么?”
“烤驼峰,我在西域偶尔吃。”
辛子真尝了一小口,皱起了鼻子,这就是一块半软不硬的脂肪,比牛胸口油还要腻。
“这东西我无福消受。”
没等辛子真反应过来,左念把辛子真吃剩的半块驼峰夹到了自己碗里。
“我第一次吃驼峰是在三年前,玉龙关一战粮草告急,我们杀了骆驼充饥。”
左念语气平淡,把那块驼峰吃了。
辛子真坐立难安,左念今天是想和她交心吗?或者左念己经察觉到了她的目的,想卖惨骗她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