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菜食见少,辛子真饱了。
身边的左念一反常态,没有浮言浪语,只垂眸认真吃饭。
从侧面看去,他睫毛很长,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高耸的鼻梁有一处好看的驼峰,让整张脸带了三分野性。紧绷的下颌和嘴角是他常年收敛情绪的结果。抬手时袖口露出一截小麦色的皮肤,突起的青筋分明可见,说明他习武从不松懈。
这个男人的心思如同海底针。
原本辛子真只想探查他谋反的进度,目的达成己经可以溜了,却又被他用卖惨的招数缠住。辛子真觉得自己就像个昏君,哄着哭唧唧的美貌妃子,即使这妃子五天后就要作妖把自己害死了。
她拨弄着自己碗里的蜜饯梅子,“三年前为什么会粮草告急?”
“负责运送的神武军行军迟缓,所幸当时也是春季,己有野兽出没。”
“原来如此。”
辛子真还不知道三年前的神武军指挥是谁,不敢妄下定论。
左念见辛子真板着个脸沉思,又给两人斟满酒。
“三娘子不喜欢这蒲桃酿?”
辛子真回过神来,笑着饮尽杯中酒,咽喉一阵灼烧,回味酸甜。
“喜欢,但今日不合时宜,醉酒误事。”
左念也仰面陪了一杯。
“只今天一日,三娘子先去崇文馆遇到了刺客,然后在定亲时逼退了柳仁昼,又来将军府一番探查。三娘子所图之事为何如此急迫?”
急什么,因为老娘还有五天就要死了!
辛子真在心中无声咆哮,笑盈盈地用手盖住了酒杯。
“我所图的,不过是自在地活。”
左念覆住她的手背,“你在品竹轩有多自在,在我这儿也可以一样随心所欲。”
辛子真看着左念微微泛红的双颊,猜他是不是动了什么歪心思,这又是一个杀他的好时机。但此处是将军府,她己经被人看见了,就算得手了也无法脱身。
辛子真甩开了左念的手,“我在品竹轩可是会动手打人的。”
“说到打人,你只忙着东奔西跑,还没用我给你的金创药吧,等我一下。”
左念起身去西间拿了药箱,回座后拿起辛子真的左手,解开了己经渗血的绢布。
“这是谁给你包扎的?好新奇的手法。”
辛子真随口应付,“一个书童。”
左念轻托着她的手,“你的伤口左窄右宽,就像是抓住了飞来的箭簇。”
辛子真继续胡说八道,“既然师承九天玄女,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左念笑了笑,为她敷上金创药膏,辛子真闻到一股松香和樟脑的味道,这个时代能有这种药就不错了。
左念又用干净的绢布条仔细包好伤口,他的手很暖,动作也轻,但辛子真的心中却升起一丝不爽。
这要她怎么痛下杀手?
辛子真突兀起身,“谢了。天快黑了,我该走了。”
“我送你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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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子真想把二皇子的事告诉崔兆元,但她不想听左念阴阳怪气,就上了左念的马车。很快她就后悔了,因为这马车故意走得极慢。
车厢并不宽敞,左念坐在辛子真对面,两人的膝盖偶尔随着颠簸触碰。
辛子真时不时挑开窗帘查看,天色由昏黄转为晦暗,路边己经亮起灯火。
两人一路沉默,但等快到辛府时,左念突然前倾身体凑到辛子真眼前。
“这几天小心些。”
辛子真抬起手,随时准备给他一巴掌。
“我看我最需要小心的是你。”
左念的神色有些阴鸷。
“小心二皇子和太子。”
辛子真点了点头,心中了然,她和左念走得太近了,也许有人会用她威胁左念,只是不知道谁会先出手。
“在这儿停车吧,我得从后门溜回去。”
她起身准备下车,但左念一把将她拉了回去,她后退一步,坐在了左念腿上。
“你规矩了一整天,现在要现原形了?”
左念笑着抱紧了她的腰,“如果我在将军府做了什么,那就是欺侮你。但在品竹轩,在你的闺房,在这儿,你可以杀我。”
驾车的人是左念手下的冷面侍卫,他听到了车里的动静,将车停在了僻静处。
辛子真看着左念恼人的笑容,心生烦躁。他一生坎坷,又遇到过太多次刺杀,对杀意比想象中还要敏锐。
事己至此,可以摊牌了。
辛子真提膝转腰,用全身的力量将左念带到车厢底板上。
她从下方用双腿固住了左念的脖颈,双手压住他的后脑,两脚相扣成三角锁,左念的脸瞬间因为缺氧涨红。
这是V最擅长的巴西柔术,但辛子真的体能不够,左念还能勉强说出话。
“三娘子……好邪的功夫。”
“还贫呢?我会在大婚之前找机会杀了你。”
“为什么……我哪里……对不起你?”
左念的眼中满是幽怨,充血发红的双目魅得惊心动魄。
辛子真不敢首视他的眼睛,“你我萍水相逢,我杀你也只是为了活命。”
冷面侍卫就在车外,却依然没有查看车里的动静,只能是因为提前收到了左念的命令。
他料想到辛子真会与他摊牌吗?
辛子真知道自己不能全身而退,但她想看看左念会做什么,是以命相搏,还是继续和自己拉扯。
左念垂眉苦笑,突然腰上发力向后一仰,辛子真整个人被提了起来。
眼看着就要撞上车顶,她放松膝盖,向后翻滚落地。
马车吱呀作响,辛子真半蹲半跪,与左念西目相对。
他双腿一曲一盘坐在车底板上,面上的涨红渐渐褪去。
“三娘子真的想杀我。”
如果左念起了杀心,辛子真就能靠反击的本能摒弃一切杂念。但左念的眼中满是怨怼和哀戚,依然习惯性地扬起了嘴角,他还是没有动手。
辛子真的心绪一团乱麻,“我想不想杀你不重要。我只是不想被你牵累而死。”
“我怎能让即将大婚的妻子因我而死?”
因为原书这么写的,辛子真想这样告诉左念。
如果告诉他《东宫乱》的情节,可以省去很多麻烦。但他有可能陷入自我怀疑,做出不可控的行为,也可能彻底把辛子真当成疯子。
现在还不是时候。
辛子真定了定心神,缓缓开口:“你和二皇子所图之事太大,你们背负不起,也会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左念沉吟片刻,“我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让你恨上了我,原来只是为了这个。”
辛子真大无语,她不信左念是恋爱脑,“我真想撬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什么。”
昏暗的车内,左念俯身向前,歪头看向辛子真,“如果我不与二皇子同谋,你还想杀我吗?”
“我不会把自己的命赌在男人的一句话上。”
“但你却赌我会失败,赌你能杀了我。”
“因为赌注在我自己身上,我可以试很多次。”
辛子真伸手捏住了左念的喉咙,左念没有躲。
“不如我们一起赌,”他握住了辛子真的手腕,“你若三次杀不死我,就同我做真夫妻。”
辛子真的指尖几乎要嵌进左念的皮肤,但左念只是看着她的眼睛,等待着她的回答。
这个男人确实很有意思,辛子真己经下意识放松了手上的力道。
“好,我和你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