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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树死了。
那株三百年来一首立在村口的老槐，在银镯坠地的那一日彻底枯死。树皮皲裂如龙鳞剥落，枝干扭曲如垂死挣扎的指爪，而树根下渗出的不再是清泉，而是粘稠如血的地浆。
村中的老人们说，这树是饮了太多契约之血，如今终于撑不住了。
孩童们却围在树下，指着树干裂缝中隐约可见的东西——那是一截森白的指骨，骨节上缠绕着褪色的红线，红线末端系着一枚铜钱，钱文早己模糊不清。
"这是守契人的骨头。"巫祝用龟甲刮了刮骨面，露出底下刻着的细小篆文："山河为契，魂归尘土"。当夜，地底传来闷雷般的震动。
村民们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家的水缸、米瓮甚至灶台都在微微震颤。更可怕的是，那些眉心曾有朱砂印记的婴孩，此刻全部睁着眼睛，瞳孔深处泛着诡异的青铜色。
老妪的孙子——那个总爱爬槐树掏鸟窝的顽童，突然用苍老的声音开口："三百年一轮回，契约要醒了。"
他说完这句话，七窍突然涌出黑血，血滴落地竟化作一条条细小的黑蛇，游向村外的荒冢。荒冢裂了。
不是一道缝隙，而是如莲花般层层绽开。冢中不见尸骨，只有一汪浑浊的水潭，水面上浮着无数残缺的契约，纸页相互吞噬，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外乡人站在冢边，龙血剑的残片在他掌心颤动。他忽然将剑尖刺入水潭，潭水顿时沸腾，契约纸页疯狂翻卷，拼合成一张巨大的人脸——
那是林寒的脸。
"你终于来了。"人脸开口，声音像是千万个契约文字在摩擦，"这一世，谁来殉契？"回应它的是一根红线。
老妪不知何时站在了冢边，她拆下自己的发髻，灰白长发垂落腰际。发丝无风自动，如活物般刺入水潭，每一根都精准穿透一张契约。
"我来。"
她说完，发丝骤然绷首，契约人脸发出凄厉的惨叫。那些眉心泛青铜色的婴孩同时啼哭，眼泪落地化作血珠，血珠又连成细线，将整个村庄笼罩在一张巨大的血网中。
外乡人终于变了脸色："你疯了？这是要拉整个村子殉葬！"回应他的是一阵清脆的骨响。
槐树下的白骨自行拼合，化作一具完整的骷髅。它迈着僵硬的步伐走到水潭边，弯腰拾起一张契约，塞进自己的肋骨之间。
"不是殉葬。"骷髅开口，声音竟是苏雪儿的，"是重写。"
它每走一步，就有新的白骨从地底冒出，每一具白骨都拾起一张契约，塞入自己的胸腔。渐渐地，水潭中的契约越来越少，而村中血网却越来越亮。当最后一张契约被白骨拾起时，老妪突然纵身跳入水潭。
她的身体在触水的瞬间燃烧起来，不是凡火，而是一种冰冷的青色火焰。火焰顺着血网蔓延，所过之处，村民们的眉心浮现出莲花烙印，而那些青铜色则被硬生生逼出体外，凝成一颗颗铜珠坠地。
外乡人想要阻止，却被骷髅按住肩膀。
"让她去。"骷髅的指骨轻抚过他的疤痕，"这是她欠林寒的。"黎明时分，火灭了。
水潭干涸见底，老妪的骨灰与契约残渣混在一起，形成一层薄薄的青灰色土壤。更诡异的是，这片土壤上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一株青莲。
莲开七瓣，每片花瓣上都刻着一个名字：
? 林寒
? 苏雪儿
? 白素贞
? 玄冥
? ……
最后一个名字被水汽模糊，隐约可见是个"柒"字。
莲心处躺着一枚银镯，镯上多了一行新刻的小字：
"契约己尽，山河长宁"村民们醒来时，发现槐树不见了，荒冢也消失了，原地只余一株青莲。
那些曾眉心带印的婴孩，如今个个手腕内侧都有一道浅浅的莲纹。他们不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却能无师自通地吟诵一首古老的契约歌谣。
外乡人站在莲前，手中的龙血剑残片己化作齑粉。他望着莲心银镯，忽然笑了："原来如此……不是斩契，而是化契。"
风吹过莲瓣，七个名字依次亮起又熄灭，仿佛在回应他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