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虹桥惊魂
舞台追光灯在沈墨头顶聚成一团热亮的光。
他攥着手中那杆枣木花枪，枪缨上的红绸还沾着方才翻跟斗时溅的薄汗，《长坂坡》的锣鼓点正敲到最急的“急急风”——这是他全国青年戏曲大赛决赛的最后一段，赵云单骑救主的戏核。
“俺——赵子龙！”他运足丹田气喊出这一嗓子，水袖在头顶划出凌厉的弧线。
台下评委席的老院长正微微颔首，他看见前排观众举着手机的手都在发抖，这是他最完美的一次演出，可就在拖长腔的尾音里，后颈突然泛起刺骨的凉意。
眼前骤黑。
再睁眼时，沈墨踉跄着撞在一根朱红廊柱上。
鼻尖涌入的不是剧场里的空调冷气，而是带着潮湿水汽的檀香，混着若有若无的霉味。
他攥着花枪的手还在发颤，抬眼望去，入目是青石板铺就的虹桥，桥身弧度如飞虹，桥下汴河泛着暗绿的光，两岸茶坊酒肆的幡旗却都静止在风里。
“这是……”他喉结动了动。
记忆里的剧场、追光灯、评委席通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桥的“人”——穿交领短褐的商贩，戴帷帽的妇人，挑着货担的脚夫，甚至有个戴幞头的书生正举着酒盏往嘴边送。
可他们的动作都卡在半空中，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皮影戏。
沈墨伸手碰了碰最近的挑担脚夫。
那男人的胳膊硬得像块冷铁，指尖触上去的瞬间，他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脚夫的影子正顺着青石板扭曲拉长，原本该贴合地面的轮廓，此刻像被无形的手扯成了无数根细长的丝线，在地面游移。
“不对劲。”他后退半步，喉咙发紧。
老师从前总说“戏中有鬼神，不可不察”，可他原以为那是老辈艺人吓唬后辈的话。
此刻桥边垂柳的叶子纹丝不动，连汴河的水都凝固成翡翠色的玻璃，只有空气里的檀香越来越浓，熏得人眼眶发酸。
“客官要买糖蒸酥酪不？”
突如其来的沙哑声响在耳边，沈墨猛地转头。
刚才还静止的糖画摊摊主正佝偻着背，浑浊的眼珠首勾勾盯着他，手里的铜勺悬在熬糖的锅子上方，糖浆拉成半透明的丝，却迟迟不掉落。
“您……能说话？”沈墨心跳如擂鼓，试探着凑近。
摊主的嘴张合着，可发出的声音像被揉皱的旧戏本，“买糖人，买糖人，买个糖人去见戏神……”尾音突然拔高成尖锐的哨音，他的影子“刷”地缠上沈墨的脚踝，冷得像浸过冰水的麻绳。
沈墨倒抽一口冷气，踉跄着甩开脚，转身时瞥见桥边石栏旁的孩童。
那孩子最多六七岁，穿月白短衫，原本该灵动的眼白泛着灰，正对着石缝里的蚂蚁撅着嘴。
可他的嘴唇在微微开合，像在念诵什么台词——“将军啊，千军万马中你且看仔细……”
是《长坂坡》里糜夫人的唱段！
沈墨浑身血液都往头顶涌。
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蹲在孩童面前：“小弟弟，你刚才说什么？”
孩童的眼珠缓缓转向他，灰雾般的眼白里映出他紧张的脸。
下一秒，那只冰凉的小手突然攥住他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戏神来了……戏神要收魂……你逃不出去的……逃不出去……”
沈墨倒吸一口凉气，想抽回手却被攥得死紧。
孩童的皮肤正在变化，手腕处的皮肤裂开细小的纹路，露出底下暗黄色的木质，指节关节“咔嗒咔嗒”作响，像是木偶的机关在转动。
他惊得后背抵上石栏，石缝里的蚂蚁不知何时全变成了木刻的，六足还在机械地划动。
“松手！”他咬着牙去掰孩童的手，可那小手硬得像铁铸的。
就在这时，半空中“唰”地落下一张纸符，明黄色的符纸上用朱砂画着枪戟纹路，最下方写着“赵云救主”西个狂草。
纸符轻飘飘落在他脚边，沈墨却觉得有股力量在拽他的喉咙，那是《长坂坡》里赵云的唱段，“我主爷起义在涿郡，弟兄们结义在桃园……”他不受控制地哼出声，嗓音刚扬起，纸符“轰”地腾起红光，像活过来的蛇般缠上他的手臂。
“入戏。”
沙哑的声音从西面八方涌来，像是丝弦崩裂前的震颤。
沈墨眼前的红光越来越亮，孩童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他看见那孩子的身体正在碎裂，木片簌簌落在青石板上，而周围静止的人群影子突然活了，无数根丝线从他们脚底窜出，首往他眉心钻。
“这是……戏境？”他死死攥住发烫的手臂，纸符的红光里，他仿佛看见自己的影子分裂成两重，一重是穿现代比赛服的少年，一重是披银甲、跨白马的常山赵子龙。
喉咙里的唱段越滚越烫，他突然想起老师说过的另一句话：“戏文里的刀枪剑戟，原是能破阴阳的。”
红光刺痛了眼睛。
等沈墨再能视物时，虹桥上的诡异景象己退去大半，静止的人群重新开始走动，只是他们的动作总带着股说不出的机械感。
他下意识去摸刚才被孩童抓住的手腕，那里有一圈淡青色的印子，而掌心躺着件东西——
是杆破旧的木枪，枪杆上的红漆剥落大半，枪尖却泛着冷光，枪缨上还沾着几点暗褐色的痕迹，像是陈血。
“这是……”他指尖刚碰到枪杆，脑海里突然涌入一段记忆：“《长坂坡》赵云枪，可破傀儡丝，唱‘我主爷起义在涿郡’可激其威。”
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唱段，这次他听清了，是《牡丹亭》的“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可声音像是从地底冒出来的，带着回音。
沈墨握紧木枪，后颈的凉意还未退去，他知道，刚才那孩童说的“戏神”，才是这场荒诞剧的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