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晴在海岛小镇的巷尾租了间矮平房,墙皮褪成淡淡的米黄色,院门口爬着牵牛花,紫莹莹的花盘总朝着海边的方向。最让她心安的是院里那棵合欢树,虽然树干比救助站的细弱,枝桠却努力往天上伸,像在够着什么。
屋里被她收拾得挤挤挨挨。东墙贴满了念念的画,蜡笔涂得浓墨重彩:有她和秦晴手拉手的,有小月亮在襁褓里笑的,最大的一张是全家福——秦晴在左,念念在右,中间留着个大大的空位,被念念用银色蜡笔涂得闪闪发亮,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爸爸”。
“妈妈,你看对面。”念念趴在窗台上,小手扒着木框,指缝里露出半张脸。窗对面是栋白房子,挂着“海岛诊所”的木牌,门廊下摆着几盆鸢尾花,淡紫色的花瓣被晒得有点蔫。
昨天秦晴忙着安顿,是念念偷偷跑过去看的。小姑娘回来时眼睛亮晶晶的:“那个叔叔在给瓶子消毒,穿白大褂的阿姨总叫他‘阿洲’,还给他递水喝。”
秦晴正给小月亮换尿布,孩子的脚丫肉乎乎的,蹬在她手心里,触感温温软软,和傅彦洲的一模一样——他的脚也总带着点热乎气,冬天睡觉总爱把冰凉的手往她脚边凑。她把银海豚吊坠塞进小月亮手里,小家伙立刻攥紧了,指腹蹭着光滑的银面:“叔叔生病了呀,”秦晴的声音轻轻的,“就像小月亮上次发烧,连妈妈的奶都不想喝了,等病好了,就都记起来了。”
话音刚落,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周三了。
秦晴的心猛地一跳,摸出手机点开彩信。这次不是合欢花瓣,也不是弹壳,是张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诊所还很新,年轻的林芷穿着白大褂,齐耳短发,站在个穿军装的男人身边。男人背对着镜头,只露出侧脸,下颌线的弧度和傅彦洲有七分像,胸前的徽章闪着模糊的光。
“妈妈,这是谁呀?”念念凑过来,小手指点着照片里的军装男人。
秦晴的手指在屏幕上放大,指尖划过男人的军靴——靴帮外侧刻着个小小的“安”字,刻痕很深,像是用刺刀尖一点点凿出来的。她的呼吸顿了顿,想起傅彦洲说过,边境扫雷兵有个规矩,会在常用的装备上刻暗号,“安”是他们小队的标记,代表“趟过雷场,平安回家”。
难道傅彦洲失踪后,是被林芷的家人救了?可这张照片里的男人,看着比傅彦洲年纪大些……
午后的太阳有点烈,秦晴抱着小月亮往诊所走。白房子的门虚掩着,飘出消毒水的味道,混着淡淡的鸢尾花香。推开门时,正好看见林芷坐在桌前,正给傅彦洲包扎手指。
他的虎口处有道新伤,红肉翻着,像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划开的。林芷的指尖很轻,蘸着碘伏的棉签擦过伤口时,傅彦洲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却没出声。
“海边的礁石很锋利,”林芷的声音软乎乎的,像浸了海水,“阿洲你总不小心,昨天捡贝壳就划了下,今天又被礁石蹭到。”
“阿洲”两个字钻进耳朵,秦晴的心脏像被细针戳了下,有点麻。以前傅彦洲在边境执行任务,她总在电话里这么叫他,尾音拖得长长的,他会笑着说“哎,老婆又想我了?”
她故意手一松,病历本“啪”地掉在地上。弯腰去捡时,眼角的余光扫过傅彦洲的脚踝——他穿着露脚踝的帆布鞋,右脚踝内侧有个月牙形的疤,颜色比周围的皮肤深些。
秦晴的呼吸漏了半拍。
那是三年前,他们在边境的山林里遇袭,一条银环蛇朝她扑过来,傅彦洲拽着她往旁边滚,自己的脚踝被蛇牙划了道口子。当时他还开玩笑:“这下好了,以后你看月亮,就能想起我这道疤。”
“医生,”秦晴首起身,把怀里的小月亮往前递了递,声音尽量放得自然,“我家宝宝这两天总哭闹,晚上也睡不安稳,您能帮看看吗?”
林芷抬起头,接过孩子时,傅彦洲的目光落在了小月亮的手上。小家伙正攥着那枚银海豚吊坠,银面被手心的汗浸得发亮。他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眼神里闪过一丝困惑,像隔着层雾在看什么,手不自觉地抬了抬,像是想碰。
“可能是吓到了。”林芷的胳膊轻轻一抬,正好挡在傅彦洲和孩子中间,她接过小月亮的动作很自然,转身往药柜走时,秦晴看见她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淡紫色丝巾——边缘绣着细小的鸢尾花,和当初闯进救助站的黑衣人袖口那条,一模一样。
林芷很快写好了处方,递过来时,纸上的字迹娟秀:“这是安神的药粉,冲水喝就行。”
秦晴接过处方,抱着小月亮往外走。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脚步声。
“这个,是你掉的吗?”
傅彦洲站在台阶下,手里捏着枚贝壳。是枚虎斑贝,比昨天他给林芷的那枚小些,纹路却能对上,像是从同一片礁石上捡的。
秦晴的目光落在贝壳内侧——边缘泛着淡淡的银光,是傅彦洲特有的做法,用银粉混着清漆涂在上面,说是“这样晚上走路,贝壳能当小灯笼”。
“不是我的。”她后退半步,声音轻轻的,“但我知道谁会喜欢它。”
傅彦洲捏着贝壳的手指紧了紧,眼神里的困惑更重了,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雾里钻出来,却被什么挡住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阿洲,”林芷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她走出来,很自然地挽住傅彦洲的胳膊,指尖轻轻按在他的小臂上,“该去给消毒水换桶了,下午还要用呢。”
傅彦洲的眼神瞬间淡了下去,像被海浪漫过的沙滩。他点点头,转身要走。
就在这时,怀里的小月亮突然伸出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角,奶声奶气地喊:“爸爸……”
两个字含糊不清,却像颗小石子投进傅彦洲的眼底。他的脚步顿住了,阳光穿过诊所门口的合欢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晃来晃去的,像极了安全屋废墟里的碎玻璃——那年她在废墟里找到他留下的爆破装置残骸时,阳光也是这样,碎成一片一片的,刺得人眼睛疼。
他没有回头,只是林芷挽着他的手,似乎攥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