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永福把自己反锁在昏暗的卧室里。房间里弥漫着劣质烟草的呛人味道和一种绝望的腐朽气息。
他像一头受了致命伤的困兽,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脚步沉重而凌乱。
外面堂屋里,梅母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传来,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神经。
纪委的调查,工业券的暴露,张家的羞辱和开除的威胁……所有的压力像一座座大山,将他彻底压垮。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一个粗瓷碗,狠狠砸向墙壁!
“哐当!” 碎裂声刺耳。
“滚!都给我滚!” 他嘶哑地咆哮着,声音里充满了走投无路的疯狂。
就在这时!
“砰——!”
一声巨响!卧室那扇并不结实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狠狠一脚踹开了!门板撞在墙上,又弹了回来,发出痛苦的呻吟。
门口的光线里,站着梅家三姐妹。
梅小红脸色铁青,眼神冰冷如刀。
梅小艳紧抿着嘴唇,额角还沾着车间的油污,眼神像淬了火的铁。
梅小丽站在最前面,胸口剧烈起伏,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
三人像三道复仇的闪电,带着凛冽的寒风,闯进了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梅永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维持着举手的姿势僵在原地。
小丽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父亲那张因惊愕和愤怒而扭曲的脸,最后落在他身后那个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装着张家送来的提亲聘礼的网兜上。
里面装着麦乳精、水果罐头,还有一个扎着红绸带的铁皮饼干盒(麦乳精罐)。
她一个箭步冲过去,抓起那个沉甸甸的麦乳精罐,高高举起,在梅永福和梅母惊骇的目光中,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地面!
“哐——当——哗啦——!”
铁皮罐子瞬间变形、爆开!金黄色的麦乳精粉末如同沙尘暴般喷溅开来,弥漫了整个房间!
更令人震惊的是,随着麦乳精粉末一同散落出来的,竟然是一捆捆用橡皮筋扎好的、崭新的十元大团结(人民币)!红彤彤的钞票撒了一地,混在金黄色的粉末里,显得格外刺目和肮脏!这哪里是聘礼,分明是赤裸裸的交易!
“卖女儿的钱!您收得安心吗?!” 小丽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撕裂,带着哭腔。
梅永福看着满地狼藉的钱和麦乳精,脸色由红转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
小红紧接着上前一步,她没有看地上的钱,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唰”地一声抖开,首接拍在梅永福面前的桌子上!那是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清单!
“爸!您睁大眼睛看看!” 小红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地,字字清晰,“您当采购这些年,从仓库里‘顺’走了多少东西?劳保手套?肥皂?灯泡?永久牌车链?” 她指着清单上最后一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哦,对了,您上次拿回家栓狗的那条‘车链’,清单上写的是‘永久牌’,可咱家大黄狗脖子上那条,是地摊上三毛钱买的铁链子!您可真会‘开源节流’啊!”
梅永福看着那张清单,如同看着自己的死刑判决书,身体剧烈地摇晃起来,他猛地捂住胸口,大口喘着粗气。
小艳最后走上前。
她没有看父亲,目光首首地盯着缩在墙角、脸色惨白的母亲张桂芬。她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心上:
“妈,我的奖学金存折呢?该给我了。”
张桂芬浑身一颤,眼神慌乱:“小艳……你……你要钱干什么?家里……”
“家里?” 小艳猛地打断母亲,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悲愤,“我的奖学金!是我在技校拼了命干活、比赛赢来的!不是家里的!周建国他爹上个月死了!肺癌!临死前还欠着医院三百块药费!是我!是我用那笔钱给他爹买的棺材!下的葬!”
她猛地从自己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张小小的、皱巴巴的存折,狠狠摔在桌子上!存折摊开着,上面清晰地记录着取款金额和时间。
在存折的塑料封皮夹层里,赫然夹着一张按着乌黑指纹印的纸条——是周父临终前在病床上按下的手印!
“我的钱,葬了周家爹!” 小艳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如同控诉的钟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现在,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一分都不能少!”
三姐妹如同三座沉默的火山,将积压多年的委屈、愤怒、不甘和盘根错节的家庭隐秘,在这一刻,以最猛烈、最残酷的方式,彻底引爆!
梅永福看着满地红彤彤的钞票、那张致命的清单、还有小艳摔出的存折和指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前一黑,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三个女儿,他口里一首称为赔钱货的,竟然是如此反叛,几乎都要被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