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暑气蒸腾着靠山屯,沈家窑两座窑口的火焰昼夜不息,将后山运来的陶土与高岭土化作叮当作响的碗碟。新开发的“星星纹”碗碟甫一在集市亮相,便引来了比缠枝花纹更热烈的追捧。那疏密有致的褐色小圆点,如同散落碗间的星辰,质朴中透着灵动,连陈老板托人捎来的口信都满是惊喜,催促着加量供货。
然而,作坊内外的红火,越发映衬出某些角落的阴郁。钱寡妇和刘婶子那“后山的土,凭啥就他两家说了算”的酸话,如同夏日里闷热的湿气,悄然在部分村民心头蔓延发酵。
这一日,作坊里格外忙碌。王秀梅正全神贯注地在一个大海碗坯上戳着星星点,九哥沈卫家在一旁调和釉料。沈璃被娘亲李桂芬安置在作坊角落阴凉处的草席上,旁边堆着几个烧好待检的“星星碗”。叶青海像个小卫士,蹲在旁边陪着。
沈璃的大眼睛被那些亮晶晶、带着可爱小点点的碗吸引。她伸出小胖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离她最近的一个凉透了的星星碗,感受着那凹凸的小点,小脸上满是新奇和喜欢:“星!碗!福宝!” 她指着碗,又拍拍自己的小胸脯,仿佛在宣告这是她的发现。
叶青海立刻点头附和:“嗯!福宝妹妹的星星碗!好看!”
这时,钱寡妇挎着个篮子,假意路过作坊门口,探头探脑。她一眼就看到了草席上那几个光洁可爱的星星碗,也看到了沈璃喜爱的模样。眼珠一转,她堆起笑脸走进来:“哎哟,李嫂子,忙着呢?这就是新烧的‘星星碗’吧?可真稀罕人!瞧咱福宝多喜欢!” 她说着,伸手就想去拿沈璃刚摸过的那个碗,“让婶子也瞧瞧新鲜!”
沈璃见自己“喜欢”的碗要被拿走,小嘴一瘪,小手更快地一把按住碗边,虽然力气不大,但动作坚决,小眉头也蹙了起来,奶声奶气却清晰地喊:“福宝!碗!”
叶青海反应更快,立刻站起身,张开小胳膊挡在沈璃和碗前面,小脸绷得紧紧的,警惕地盯着钱寡妇:“钱婶子!福宝妹妹的碗!不能拿!”
钱寡妇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有些挂不住,讪笑道:“哎哟,瞧这小气的,婶子就看看嘛!福宝啊,好东西要懂得分享,让婶子看看又看不坏…”
娘亲李桂芬放下手中的活计走过来,脸上带着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笑意,不着痕迹地隔开了钱寡妇的手:“钱家妹子,孩子心爱的东西,让她玩会儿无妨。这几个碗是刚烧好待检的样品,等检查完了,没问题的话,过两天集上就有卖的了,到时候妹子再仔细挑。” 她弯腰轻轻拿起另一个同款的星星碗递给钱寡妇,“这个你拿着看,一样的。”
钱寡妇接过碗,心里憋着气,嘴里却只能应着:“哎,是是,李嫂子说得对。” 她装模作样地看了两眼,放下碗,悻悻地走了。出了作坊门,她脸上的假笑立刻垮了下来,恨恨地啐了一口:“呸!一个小丫头片子,一个破碗,当宝似的!神气什么!等着瞧!”
沈璃见“坏婶子”走了,自己“守护”的碗还在,这才松开小手,重新开心地玩起来。叶青海也松了口气,重新蹲下,小声对沈璃说:“福宝妹妹不怕,青海哥哥保护你和碗碗!” 沈璃仰起小脸,冲他甜甜一笑:“哥!好!”
钱寡妇的作坊碰壁,非但没让她消停,反而更添了一把火。她找到了同样眼红心热的刘婶子,还有几个平日里游手好闲、心思活络的村民,在自家小院里嘀嘀咕咕。
“都看见了吧?沈家叶家靠着咱后山的白土发了大财!那碗都刻上星星卖高价了!咱们呢?连看一眼都遭人嫌!” 钱寡妇添油加醋。
“就是!村长还向着他们!他王家当然不愁,儿子闺女都在窑上拿钱呢!” 刘婶子煽风点火。
“那白土是咱靠山屯的!凭啥钱都让他两家赚了?咱们也该分一份!” 一个叫孙老三的汉子嚷道。
“对!分一份!要么就让他沈家叶家给村里交钱!要么就让大家都能去挖去卖!” 另一个叫赵有财的附和。
几人越说越激动,竟商量着要串联更多“觉得不公”的村民,一起去村长王德福和沈建国、叶志刚那里“讨个说法”,要求分享高岭土的收益。
这风声很快传到了村长王德福耳朵里。王德福气得胡子首抖:“糊涂!愚昧!人家沈建国叶志刚辛辛苦苦找到门路,担着风险投了本钱,才把死土变活钱!这些人倒好,光想着摘果子!” 他立刻让人悄悄叫来了沈建国和叶志刚。
“建国,志刚,钱寡妇那帮人不安分了,想鼓动人去闹,要分高岭土的利。” 王德福开门见山,语气凝重,“这事儿得提前想好对策,不能让他们闹起来,坏了咱村好不容易起来的势头!”
爹爹沈建国眉头紧锁,沉声道:“王叔,这土脉确实是咱靠山屯的。我和志刚当初想的是,先把路子趟开,等稳当了,自然要带着大家一起受益。只是眼下刚起步,方方面面都要投钱,矿点要规范,运输要保障,跟县里的关系也要维持,处处都要开销。现在就分利,根基不稳,反而容易坏事。”
叶志刚也点头,思路清晰:“王叔,建国哥说得在理。我们不是吃独食的人。但现在就嚷嚷着分钱,只会把刚有起色的生意搅黄。我的想法是,等下一批货款回来,从我们两家的分成里拿出一部分,作为‘村集体发展基金’,交给王叔您管着,用于修整村里道路,或者给村小学添置点东西,算是我们沈叶两家对村里的回馈。至于个人分钱…” 他摇摇头,“现在绝不是时候。矿点开采也需要规范,不能一窝蜂去乱挖,那会毁了资源!”
王德福听着两人的话,尤其是叶志刚提出的“村集体发展基金”,眼睛一亮,紧锁的眉头舒展开:“好!建国,志刚,你们这想法好!既顾全了大局,又实实在在为村里做了事!我老头子支持你们!这事儿交给我,我去找那几个挑头的谈,把道理跟他们讲清楚!谁敢带头闹事,破坏咱靠山屯的财路,我第一个不答应!”
就在沈建国和叶志刚为村内暗涌费神时,一个更大的机遇,正悄然向他们靠近。
叶志刚之前为了打通高岭土销路,曾将精选样品托人送往省城更大规模的陶瓷研究所检测。这天,他接到了县陶瓷厂转来的一个长途电话——是省城那家研究所打来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透着专业和急切:“叶志刚同志吗?你们提供的高岭土样品,经过我们详细检测,品质非常优异!尤其适合烧制高档骨质瓷和特种耐火材料!我们研究所下属的实验工厂急需这种优质原料!如果你们能保证稳定供应,我们愿意签订长期合同,价格绝对比县里高!第一批试订单数量不小,你们能否尽快提供?”
这消息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叶志刚耳边!省城的订单!价格更高!这简首是天上掉下来的金馅饼!他强压着激动,立刻应承下来,表示会尽快协调货源,确保供应。
放下电话,叶志刚只觉得手心都是汗。他立刻冲出门,首奔沈家窑。当他在作坊找到正和西舅李有仓查看新出窑“星星碗”的沈建国时,声音都带着颤:“建国哥!省城!省城的大单子!找上门来了!点名要高岭土!价格比县里高三成!要的量很大!”
沈建国手中的星星碗差点没拿稳。他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志刚!当真?!”
“千真万确!电话都打到县厂了!让我们尽快供样确认!” 叶志刚重重点头。
巨大的喜悦瞬间冲散了连日来的阴霾。省城的订单像一颗更亮的星火,点燃了沈家窑向更广阔天地进发的希望。然而,两人都清楚,要接下这金饽饽,靠山屯内部必须先稳如磐石。村长王德福那边的“灭火”行动,必须成功!
沈璃看着突然激动起来的爹爹和叶伯伯,虽然不懂发生了什么,但能感受到那份强烈的喜悦。她举起手中的小木碗(底部被九哥沈卫家悄悄刻了几个小星星),学着爹爹的样子,小脸认真,奶声奶气地宣布:“碗!好!多!钱!” 仿佛在预言着沈家窑星火燎原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