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3月 沈阳振东机电厂区
冰溜子从新挂的厂牌边坠落,在蒜苗盆沿砸出碎晶。林振东指尖拂过青苗,嫩叶在晨光中挺首如刃——根须己悄然穿透盆底,扎进红星机械厂锈蚀的厂徽裂缝。
高音喇叭突然爆出电流嘶鸣:
“改革开放胆子要大一点!看准了的,就大胆地试!”
声浪撞得配电箱铁盖震颤,螺栓在锈孔里蹦跳如困兽。
刘建军撞开车间门:“德国车床自己动了!”
数显屏乱码狂跳,最终定格猩红:1992.1.19——南巡讲话次日的日期,此刻正随广播声灼穿视网膜。前世这一天,他蜷在漏风宿舍嚼冷馍,广播里的春雷不过是模糊背景音。
电话接通深圳的刹那,海潮声先灌满听筒。
“赵叔,听见声了吗?”
潮声那头炸开霹雳:“是大海的雷!”
王海山的影子在厂门外残雪堆里蠕动。孝箍的黑布条缠着冻硬的红星厂徽,他啃着冷馒头,齿缝碾磨出阴毒的低语:“让你尝尝海南的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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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1月 三亚天涯酒店
热浪裹着海腥气撞进奔驰车窗。计价器数字疯跳至680元时,司机拍着方向盘嘶吼:“上月这价能买一平米!现在?厕所角都够不着!”
林振东攥紧地质报告。纸缘割开掌心肌肤,血腥味混着前世记忆翻涌——2024年他坠楼时,电视正播放海南烂尾楼爬满藤蔓的镜头,绿蟒般的枯藤缠绕着“天涯酒店”残破的招牌。
车窗外魔景癫狂:
有穿真丝睡袍的男人蹲在售楼处台阶,百元钞摞成砖块压着吃剩的泡面桶
工地上吊车的巨臂悬挂房地产广告:“首付三万,净赚百万!” 卖椰子的摊主挂牌歇业,木板血字淋漓:“抢地皮,勿扰!”
李振邦的鳄鱼皮鞋踏进大厅。秃顶男人(王海山安插的眼线)腕间金表寒光一闪,表带扣镶着的金珠刻痕刺目
暴雨抽打车窗,8888元/㎡的广告牌在泥浆中卷曲变形。林振东踹开奔驰车门,泥水漫过翻毛工靴。基坑己成浑浊沼泽,抽水机电缆如死蛇漂浮。他蹚进没膝泥浆扯出输水管,管口挂满灰白晶簇——指腹搓碾迸出咸涩粉末,氯盐浓度检测仪跳出猩红数字:2760mg/kg。
“氯盐超标二十七倍。”林振东将晶簇甩在售楼处光洁地砖,“雨季未至,钢筋己烂成蜂窝。”
水晶吊灯下,秃顶男人金表反光割裂李振邦的雪茄烟雾。“天涯海景房两万八!”他唾沫喷溅沙盘模型,“明年破五万!”林振东抓起椰树装饰掰断,填充的烂布条从断口耷拉。“海沙造的棺材,”塑料根须裹着的沙粒簌簌掉落,“台风天就是万人坟场。”
销售总监Lisa的香奈儿胸针寒光一闪:“香港专家…”
“哪个专家?”林振东夺过她腰间对讲机公放,“工程部!B区抽水机停几天了?”
电流炸出怒吼:“停他妈三天!海水倒灌两米深!”
死寂中购房合同飘落如纸钱。李振邦的雪茄灰坠地,溅起细碎火星。
总统套房落地窗外,填海区挖掘机正缓缓沉陷。履带空转卷起污浊浪花,驾驶舱像垂死巨兽仰头没入泥潭。
三份文件拍上大理石茶几:
1. 地质报告摊开,氯盐2760mg/kg被红圈锁死(国标500红线)
2. 卫星热力图投射幕布,七处“售罄”楼盘夜间无热源
3. 银行流水末页,月销20亿楼盘仅三笔按揭记录
“昨夜转手的地块,”林振东指尖戳向热力图蓝斑,“空壳公司接盘价1.2亿。”他突然掀开窗帘。挖掘机彻底消失,泥浆表面只剩半截机械臂指天如墓碑。
李振邦颈间齿轮吊坠开始发烫。
红酒泼洒中国地图。瓶底重击东北坐标:“明年六月海南未崩,我白给您打工十年!”
酒瓶横扫海南岛:“若崩了——”瓶口悬停天涯酒店模型,“新公司15%干股归我!”
吊坠被扯断掷出窗外。金属齿轮旋飞着坠向填海坑,污泥翻涌如巨口吞噬。
电梯从28层急坠。失重感撕扯脏腑——前世坠楼时风声呼啸而至。门开刹那秃顶男正被保安拖行,金表带猝然断裂!刻着1988.4.14的金珠滚进泥水坑(黄三走私纪念日)。车轮碾碎“零首付”广告单,奔驰冲破雨帘。
后视镜里,金珠在泥泞中闪最后微光。李振邦胸口浮现齿轮状红痕,随心跳搏动如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