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音喇叭突然爆出电流嘶鸣,震得办公桌旧搪瓷缸嗡嗡颤动。播音员的声音裹挟着断续杂音撞进室内:
…不坚持社会主义…不改革开放…不改善人民生活…只能是死路一条…
林振东僵在窗边。前世记忆裹挟着2024年天台的风声呼啸而至——那正是他坠楼时,楼下商场大屏播放的“南巡讲话三十周年纪念片”的同一段原声。
门被撞开。刘建军扶着门框喘气,油污的工装肩线崩开裂缝:车床…全动了!没人碰电闸…
车间方向传来沉闷轰鸣。林振东冲向走廊,震感顺着铁质楼梯传至脚底。老式配电箱的铸铁盖板正在高频震颤,锁扣蹦跳着发出哒哒急响,像有活物要从里面破壳而出。
厂区空地上,百余人仰头望着三号烟囱。铁锈簌簌剥落,陈年积灰被震波扬起,在朝阳里翻卷如金雾。烟囱根部的水泥基座绽开蛛网裂痕,一株手腕粗的杨树苗从缝隙斜刺而出,嫩枝上冰甲寸寸龟裂。
…看准了的,就大胆地试,大胆地闯…
广播声浪推着人群涌向车间。孙胖子被挤掉棉帽,却弯腰抓起把黑土——冻土不知何时己变得松软,土腥味混着铁锈蒸腾成白汽。他忽然将泥土拍上额头,油汗混着黑痕淌进眼眶:
“热了…地气热了!”
林振东踏入车间。所有机床竟在空转!卡盘飞旋,导轨嗡鸣,冷却液泵自主抽搐喷溅。王玉兰正徒手扳动总闸,电箱却爆出蓝火将她弹开。
“别碰!”林振东吼声劈开喧嚣。他扑向德国海德堡机床——那台曾修好劳力士的机器。机身烫得烙手,数显屏疯狂跳乱码,最终定格为鲜红的1992.1.19。
前世这一天,他缩在漏风的宿舍啃冷馍,广播声只是模糊背景音。而今车床的咆哮像巨兽复苏的心跳,撞得他耳膜生疼。
墙角工具箱突然倾倒。刘建军弯腰去扶,铁盒摔开露出半枚勋章——1962年苏联专家颁发的“技术先锋”章。他拈起勋章按在胸口,铝质五角星压着工号0001的布标。
林振东抓起电话。摇柄转了十二圈才接通长途,听筒里先传来浪涛声。
“赵叔,”他喉结滚动,“听见声了吗?”
深圳那头静默两秒,海潮声骤然放大。赵建国的声音混着咸腥海风炸响:
“听见了!是大海的雷!”
电话挂断的忙音里,林振东转身。苏晓梅不知何时立在门框光影中,铝饭盒在她手里蒸腾热气。她目光扫过狂转的机床,扫过刘建军胸前的勋章,最终落在窗台蒜苗盆上——青苗己蹿高寸许。
饭盒被搁在布满油渍的图纸堆上。掀开盖,酸菜猪肉馅饺子挤得满满当当,面皮透出油润的粉光。
林振东抓起饺子塞进嘴里。滚烫的肉汁灼痛上颚,前世跳楼前胃袋烧灼的绞痛感翻涌上来。他猛咬下去,酸菜的醇香混着肉脂在齿间爆开。
厂门外,王海山蹲在残雪堆里啃冷馒头。孝箍上的黑布条被风扯首,猎猎指向车间大门。他阴鸷的视线穿透铁栅,钉在林振东鼓动的腮帮子上。
窗玻璃突然嗡鸣。高音喇叭放出进行曲,铜管乐震得蒜苗青叶簌簌抖动。林振东走到窗前,呵出的白雾在玻璃上晕开圆斑。
霜花融化的水痕蜿蜒而下,露出窗外完整的厂区图景——
三号烟囱的裂缝间,杨树苗的根系己撕开水泥,嫩芽正顶破冰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