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鲁的营盘庞大而富庶,牛羊成群,健壮的马匹在围栏里踢踏嘶鸣。
獒群威武雄壮,警惕地巡视着广阔的牧场。
初来乍到的新奇和长途跋涉后的疲惫都渐渐沉淀,炉火的温暖和食物的香气让绝大多数同伴都感到了久违的安心。
外公紧绷的神经似乎也松弛了些许,眼角的皱纹里添了几分轻松的笑意。
然而,巨大的铁包金牧神巴特尔,却无法完全融入这份安宁。
他巨大的身躯卧在靠近门帘的地方,幽绿的眼瞳透过门帘的缝隙,凝望着营盘外月光下辽阔却寂静得有些异常的草原。
“呜……”(未来……)
一个低沉的、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清的意念在灵魂深处翻腾。
冰原上死去的霜……疯狼讲述中被屠杀的幼崽和被逼疯的狼群……
这一切,在这片远离风暴的营地显得遥远却又如此真切!
一个挥之不去的、冰冷而沉重的画面死死攫住了他的心
——不是这片朝鲁的牧场,而是外公……是数年后,那片熟悉的、他出生和成长的家乡草原!
獒犬锐减,狼群几近灭绝!
牧民们眼中不再是骑手的骄傲,而是对着日益稀疏、啃食草根的羊群和退化枯黄的草场时,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与无力!
原本生机勃勃的生态链条被硬生生扯断!
牧鞭下不再是驱赶与守护的平衡,只剩下面对荒芜时无处发泄的焦躁与愤怒……
那是他透过前世陈星的记忆片段窥见的、如同末日般的景象!
前世外公那布满愁容的、日益佝偻的身影,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而眼前,卓日巨大的银灰色身躯安静地依偎在他身边,她温热的体温透过皮毛传递过来,她低沉的呼吸像是最安神的夜曲。
“嗷……”(还有更多……)
更多的念头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
在此时此刻,在广袤的蒙古高原上,多少像卓日这样的狼王?
多少像巴根那样忠诚的獒?
多少如霜一般壮烈的狼魂?
正无助地倒在猎枪的轰鸣下,倒在沾满毒药的肉饵旁,倒在无尽的围剿和恐慌之中!
它们只是为了生存,为了延续血脉的本能!它们的绝望、它们的悲嚎,这片看似宁静的夜空,真的听不到吗?
“呜……”(我为何……而来?)
前世躯体里那份对自由与力量的渴望,那份对草原深沉而无缘亲近的爱恋……今生这蕴含庞大力量的身躯,这守护狼獒两族甚至整个牧场的责任……
这一切的碰撞与穿越,难道仅仅是为了苟活于朝鲁这远离风暴的庇护所?
仅仅是为了重复那循环不休、最后终将导向毁灭的未来之路?
不甘!
一种火山岩浆般灼热的、几乎要冲破他胸膛的不甘!
他巨大的脚爪在毡毯上无意识地抓挠着,钢铁般的骨骼发出细微的摩擦声。那份前世遗留的、属于陈星对人类文明的认知碎片,此刻无比尖锐、无比清晰:
这种全面屠杀、人为破坏平衡的灭狼运动,注定是一场灾难!
草原需要的不是毁灭,而是理解,是规则,是基于自然法则的、人与生灵共存的智慧!
我必须……做点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响!
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不是为了成为英雄。
这是他巴特尔,融合了前世遗憾渴求与今生巨獒灵魂的本能!
这是穿越时空壁垒、灵魂深处被烙下的责任!
他不能!决不能让外公的眼泪重流!
不能让卓日的绝望蔓延到千千万万本无罪的狼群身上!
不能让那片记忆中丰饶的家园变成陈星记忆中那片悲凉枯萎的荒原!
卓日敏锐地感受到了伴侣的焦躁。她巨大的银灰色头颅抬起来,琥珀色的眼瞳在炉火微光中担忧地看向巴特尔。
“嗷……呜?”(不安?)
她的声音带着询问,巨大的鼻尖轻轻蹭了蹭巴特尔紧绷的下颌。
巴特尔幽绿的眼瞳转向她,那里面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深爱,有守护的决心,更有一种超越生死、欲挽狂澜于既倒的沉重使命。
他没有回答,只是巨大的头颅轻轻抵了抵卓日的额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却仿佛饱含千钧之力的、只有卓日能听懂的誓言:
“呜嗷!”(为了你……为了家园……为了……不重蹈覆辙!我……不甘于此!)
炉火噼啪作响,暖意融融的外表下,一颗不甘的灵魂己经点燃了变革的火种。月光依然安静地洒在朝鲁的营盘上,但巴特尔的心,早己跨越了万水千山,刺破了时间的迷雾,锚定了一个必须由他去改变的未来。
这份不甘,正是使命序章的第一声沉重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