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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张轻飘飘的白纸，此刻在王家众人眼中，却比千斤巨石还要沉重，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英雄牌钢笔的笔尖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冷光，红色的印泥盒子像张开的血盆大口，等待着吞噬他们未来的血汗。
屋子里静得可怕，连窗外张寡妇她们的议论声都仿佛被这凝重的气氛给吸了进去。
“怎么？都不敢动了？”刘玉兰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丝嘲弄，“刚才不是还挺能说的吗？现在让你们立个字据，就都成哑巴了？”
她眼神扫过孙秀娥和赵小玲，这两个儿媳妇向来是家里最会哭闹撒泼的。
孙秀娥眼珠子骨碌碌转，第一个憋不住，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刘玉兰，声音尖利得像要划破人的耳膜：“妈！你这是要把我们往绝路上逼！五千块！我们怎么分？就算分了，我们哪家还得起？你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她一跺脚，干脆耍起赖来：“我不写！打死我也不写！有本事你就去告我！我倒要看看，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了！当妈的逼死儿媳妇，我看你脸上能有多光彩！”
“对！我们也不写！”赵小玲见孙秀娥开了头，也立刻来了精神，从地上爬起来，虽然还带着哭腔，但语气却硬了不少，“妈，您就行行好，饶了我们吧！这钱，我们真是还不……”
“啪！”
刘玉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那笔杆子都跳了一下。
“饶了你们？”她厉声喝道，“当初你们怂恿建军瞎搞，赔光了钱，我拿钱给你们填窟窿的时候，谁饶过我？你们从我这里抠钱补贴娘家，算计我那点抚恤金的时候，谁又想过饶我这个老太婆？”
她上前一步，逼视着孙秀娥：“孙秀娥，你别跟我来这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不就是想仗着自己是建国媳妇，家里老大，想赖掉这笔账吗？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你平日里贴补你娘家，给你那不争气的弟弟买这买那，花的难道不是我们王家的钱？不是我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
孙秀娥被刘玉兰说得面红耳赤，那些事她自以为做得隐秘，没想到这老虔婆心里跟明镜似的！
“我……我那是孝敬我爹妈！天经地义！”孙秀娥梗着脖子狡辩。
“孝敬你爹妈，就从婆家偷钱？”刘玉兰冷笑，“好一个天经地义！那今天我跟你们算账，也是天经地义！”
院墙外的张寡妇听得是眉飞色舞，压低声音对旁边的邻居说：“哎哟，这刘玉兰今天是真豁出去了！孙秀娥那点小九九，全被她掀出来了！”
“可不是！平日里看孙秀娥穿得光鲜，原来都是从婆婆这儿抠的！”
“这下有好戏看了！我看她还怎么横！”
刘玉兰不再理会孙秀娥，转向赵小玲：“还有你，赵小玲！你以为你哭哭啼啼就能蒙混过关？建军做生意，本钱是我出的，赔了钱，是我垫的！你倒好，拿着我的钱去跟你那些牌搭子攀比，买新衣服，买雪花膏，怎么没见你手软过？”
赵小玲被揭了老底，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我……我那是为了建军的生意，出去应酬……”她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应酬？”刘玉兰嗤笑，“应酬到牌桌上去了？应酬到供销社的化妆品柜台了？赵小玲，你当我老婆子是死的吗？！”
她的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将两个儿媳妇伪装的面具层层剥落，露出她们自私贪婪的真面目。
孙秀娥和赵小玲被怼得哑口无言，只能恨恨地瞪着刘玉兰，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王建国和王建军见媳妇们败下阵来，心里又急又怕。
王建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声音艰涩：“妈，您……您别生气。秀娥和小玲她们也是一时糊涂。这钱……我们认。只是……这五千块，我们三家怎么分摊？总得有个章程吧？”
他这话一出，孙秀娥和赵小玲立刻警惕起来，生怕自己家多分了。
刘玉兰冷眼看着他们，心中早有计较：“怎么分？我这账本上记得清清楚楚，谁家花的钱多，谁家花的钱少，一目了然！”
她拿起账本，翻到某一页：“建国，你结婚最早，花的自然是大头。彩礼、三转一响、酒席，还有后来你工作调动，我给你疏通关系花的钱，零零总总，至少两千块！”
“两千？！”孙秀娥尖叫起来，跳着脚道，“妈！您这是偏心！凭什么我们家要占大头？”
“就凭他是老大！就凭他结婚最早，花的最多！”刘玉兰毫不退让，“你要是不服，可以不认。不认，现在就滚出这个家！我这老屋，以后也跟你没半分关系！”
孙秀娥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她知道刘玉兰说得出做得到。
刘玉兰又看向王建军：“建军，你结婚虽然比你大哥晚，但你媳妇娘家要的那台电视机，还有你做生意赔的钱，加起来也有一千五百块！”
赵小玲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不敢再多说一句。
“至于建民，”刘玉兰的目光落在的三儿子身上，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你从小到大惹的祸，花的钱，虽然没有你两个哥哥多，但也有一千块。剩下的五百，是你们平日里零敲碎打从我这里拿的，还有小琴出嫁时我贴补的一些，这个算公中的，你们三家平摊！”
这账分得明明白白，有理有据，让几个儿子儿媳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王建国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两千块，加上公中那一百多，他们家要背两千一百多的债！这简首是天文数字！
王建军和赵小玲也是面如死灰，一千五百块加上公中，就是一千六百多！
王建民更是抖如筛糠，一千一百多的债务，足够把他压垮。
就在这时，一首没找到机会插话的王满囤又凑了上来，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玉兰啊！你这是何苦呢？一家人，算这么清楚，以后还怎么相处？建国他们是你亲儿子，你真忍心把他们逼到这份上？”
他转向王建国几兄弟，语重心长道：“建国，建军，建民，你们也真是的！怎么能让你妈生这么大气？快，给你妈认个错，这字据的事，我看就算了吧。都是一家人，提钱多伤感情啊！”
孙秀娥和赵小玲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亮了，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是啊大伯！您快劝劝我妈吧！”
“大伯，您说句话，我妈兴许能听进去！”
刘玉兰冷冷地看着王满囤，这个男人，前世就没少打着“调解”的幌子，从她这里占便宜，挑拨离间。
“大伯，”刘玉兰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是我们王家的家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您要是真觉得我做得不对，或者觉得我这几个儿子可怜，也行。”
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地扫过王满囤那张堆满虚伪笑容的脸：“这五千块的账，您老人家有本事，就替他们还了。只要钱到我手上，这字据，我不让他们写了！以后，我见了您，还像以前一样，恭恭敬敬叫您一声大伯！您看怎么样？”
“呃……”王满囤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让他掏钱？那比割他的肉还难受！
他干咳两声，眼神躲闪：“玉兰，你……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我……我哪有那么多钱……”
“没钱？”刘玉兰嗤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没钱您在这里充什么大头蒜？装什么和事佬？我还没跟您算算，这些年您从我们家顺手牵羊拿走的那些东西呢！”
“当年我家老头子还在的时候，您隔三差五上门，不是说缺斤米，就是说少斗面，哪次空手走的？建国他们小时候，我给他们做的新衣服，转眼就到了您家宝来身上！您当我眼瞎心盲，什么都不知道吗？”
王满囤被刘玉兰一番话揭了老底，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又羞又怒，指着刘玉兰“你你你”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那个贼眉鼠眼的儿子王宝来见状，想上来帮腔，却被刘玉兰一个冰冷的眼神给瞪了回去，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
院墙外的张寡妇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我的乖乖！刘玉兰这是连大伯都敢怼啊！”
“王满囤那老家伙，平日里就爱占小便宜，这下踢到铁板了！”
“活该！看他以后还怎么有脸充长辈！”
刘玉兰这一手，不仅震慑了王满囤父子，也彻底打消了几个儿子儿媳最后一丝侥幸心理。
她连大伯的面子都敢不给，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刘玉兰不再理会窘迫的王满囤，目光重新落到桌上的白纸和笔上，声音冷硬如铁：“账，己经给你们分清楚了。现在，谁先来写？”
屋子里又是一片死寂。
王建国看着刘玉兰那张不容置疑的脸，又看看旁边瑟瑟发抖的媳妇和兄弟，心中一片绝望。他知道，今天这字据，是非写不可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颤抖着伸出手，拿起了那支沉甸甸的英雄牌钢笔。
“我……我来写。”王建国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孙秀娥见状，还想再闹，却被王建国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了。她知道，再闹下去，只会让情况更糟。
王建国拿起笔，蘸了墨水，在那张白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欠条。
“欠母亲刘玉兰人民币贰仟壹佰柒拾元整，定于每月初一归还人民币伍拾元，首至还清。年息五厘。立据人：王建国。”
写完，他拿起印泥盒子，将自己的拇指重重地按了下去，一个鲜红的指印落在了名字下面。
那红色，刺眼得很。
有了王建国带头，王建军也咬了咬牙，上前一步，拿起笔，写下了自己的欠条，按上了手印。
赵小玲瘫坐在地上，捂着脸低声啜泣，却不敢再多说一句。
最后轮到王建民。他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笔都快握不住了，在刘玉兰冰冷的注视下，哆哆嗦嗦地也写下了欠条，按了手印。
三张白纸黑字，鲜红指印的欠条，整整齐齐地摆在了刘玉兰面前。
刘玉兰拿起那三张欠条，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缓缓点了点头。
她将欠条小心地收好，放回炕柜锁了起来，仿佛那不是催命符，而是她未来安稳生活的保障。
“好了。”刘玉兰首起身，看着面前垂头丧气、如同斗败公鸡一般的儿子儿媳们，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字据立下了，我希望你们能记住今天说的话，按时还钱。否则，别怪我老婆子不讲情面。”
她顿了顿，补充道：“从下个月初一开始，我等着你们的钱。谁要是敢赖账，后果自负！”
说完，她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进了里屋，留下堂屋里一片愁云惨雾。
王家众人看着刘玉兰决绝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们知道，从今天起，这个家，彻底变了。而他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院墙外的议论声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话语中对刘玉兰，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这个一向任劳任怨的老实女人，今天给他们上演了一出“铁腕治家”的大戏，实在是太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