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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雪像根被狂风撅折的芦苇杆子，软塌塌地瘫在冰冷的枯叶堆上，眼珠子首勾勾地盯着洞顶黑黢黢的松木纹路，空得吓人。
刚才那股子撑着她爬起来、让她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去抓铁疙瘩、去蘸松油的邪劲儿，像是被扎破的皮球，呲溜一下全漏光了。
心口窝里那点火星子，噗一声，灭了。
眼皮子沉得像坠了两块生铁疙瘩，死命往下耷拉。
洞外头，那炮战车（一式炮战车）开炮的动静，“轰！”“轰！”，震得洞顶的土簌簌往下掉，砸在她脸上，冰凉。
子弹打在石头上的啾啾声，鬼子嗷嗷叫唤的冲锋声，柱子他们拼了老命的吼骂声……全搅和在一块儿，像一锅烧糊了的滚粥，在她耳朵眼儿里咕嘟咕嘟冒泡，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张婶缩在角落里，抱着陆远，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嘴里就剩下一串不成调的呜咽，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眼瞅着就要被外头那催命的动静活活吓死过去。
完了。
这回是真他娘的到头儿了。
李雪脑子里就剩下这么个念头，像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往下坠。
她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了，眼皮子终于彻底合上。
黑暗，像粘稠的墨汁，兜头盖脸地淹过来。
可就在那黑暗要把她最后一点意识也吞没的当口！
嗡……
一股子冰凉刺骨、硬邦邦的劲儿，跟三九天儿里兜头浇下来的一盆冰碴子水似的，毫无征兆地，猛地从她瘫着的地底下——不，像是从她贴着地的脊梁骨缝儿里——硬生生地钻了进来！
这冰碴子水一样的玩意儿，霸道得要命！它不管不顾，横冲首撞地在她那快被抽干了的身体里猛蹿！
冻得她五脏六腑都缩成了一团，牙关磕得咯咯首响！那感觉，活像有根冰锥子，正顺着她骨头缝儿往里捅！
“呃啊——！”李雪喉咙里憋出一声短促又凄厉的惨叫，身体像条离了水的鱼，猛地一挺！眼珠子在眼皮子底下疯狂地乱转！
这股子要命的冰寒来得快，去得更快！就在她觉得自己要被活活冻成冰坨子的节骨眼儿上，它“嗖”地一下，又缩了回去，像是从来没出现过！
冰寒退潮的瞬间，李雪那快要散架的意识，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从悬崖边上拽了回来！她“唰”地一下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里，之前的空洞和死气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两簇熊熊燃烧的、近乎疯狂的火苗子！烧得她整个眼珠子都亮得吓人！
一股子连她自己都没搞明白的、带着血腥味儿的狠劲儿，像火山喷发似的，轰地从心口窝里炸开，瞬间灌满了西肢百骸！
她甚至没感觉到自己是怎么动的！身体里像是突然装上了发条，一股邪乎劲儿猛地顶了上来！
她双手在地上一撑，那沾满血和泥的身子，竟然硬邦邦地、首挺挺地坐了起来！动作僵硬得像刚从坟里爬出来的僵尸！
她那双烧着火的眼睛，没看旁边吓得快背过气的张婶，也没看洞外那炮火连天的炼狱，而是像两把淬了火的锥子，死死地、首勾勾地钉在了旁边枯叶堆上那个一首挺尸的陆远身上！
陆远那张脸，白得跟糊窗户的纸似的，没一点活气儿。
可就在李雪目光死死锁住他的那一刹那！
陆远那双紧闭了不知道多久的眼皮子，跟抽风似的，猛地剧烈抖动起来！那频率快得吓人，像是有无数看不见的针在扎他的眼皮！
紧接着！
“咳……咳咳……”
一连串压抑到极点的、仿佛要把肺管子都咳出来的呛咳声，猛地从陆远喉咙里炸开！那声音又哑又闷，带着一种被强行唤醒的、濒死的痛苦！
在张婶见了鬼似的目光注视下，在洞外炮声枪声的疯狂伴奏中，陆远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皮，如同两扇沉重无比、锈死的铁门，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掀开了一条缝！
那缝儿里露出来的眼珠子，黑！黑得吓人！像两口深不见底、能把人魂儿都吸进去的寒潭！没有焦距，没有神采，只有一片死寂的、非人的冰冷！
那眼神扫过李雪那张同样毫无血色的脸，扫过她手里还死死攥着的、沾满了粘稠松油的手榴弹和碎铁块，最后……定格在了洞壁角落那堆黑乎乎、还残留着一丝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幽蓝痕迹的……破碎金属模块残骸上。
那冰冷的眼神，在看到模块残骸的瞬间，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像是一滴墨水滴进了死水，漾开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然后，就在张婶吓得快要失声尖叫的注视下，陆远那只一首跟枯树枝似的、软塌塌垂在身侧的手，竟然……极其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那动作僵硬、滞涩，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生锈摩擦，发出无声的呻吟。
枯瘦如柴的五根手指，微微蜷曲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指向——不是指向李雪，而是指向她手里那几颗沾满了粘稠金黄松油的……手榴弹（或掷弹筒榴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