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树沟,日军前敌指挥部。
空气凝滞得像是结了冰。炭火盆里,上好的木炭烧得通红,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却驱不散那股子深入骨髓的寒意。
真田翊大佐背对着门口,笔挺的将校呢大衣勾勒出僵硬的线条。
他死死盯着墙上那幅巨大的军事地图,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死死钉在代表马家堡子后山坳的那个小红圈上。
放在背后的双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渗出的血珠染红了雪白的手套。
桌子上,那台笨重的野战电台,红灯急促地闪烁着,如同垂死野兽的眼睛。
戴着耳机的通讯兵,脸色惨白如纸,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滴在记录电文的纸上,洇开一片片湿痕。
他握着铅笔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每一个字都写得无比艰难,仿佛在刻写自己的死刑判决书。
“……九……九七式中坦……三号车……弹药殉爆……车组全员……玉碎……”
“……二号车……炮塔座圈贯穿……动力丧失……失去战斗力……”
“……一号车……油箱被毁……全车焚毁……”
“……山崎中队……遭敌猛烈炮火覆盖……损失惨重……请求……请求战术指导……”
通讯兵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最后一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气音。
他写完,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在地,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面,不敢看大佐阁下的背影。
死寂!
指挥部里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通讯兵粗重压抑的喘息。
参谋官站在一旁,身体僵硬,眼镜片上蒙了一层雾气,脸色比通讯兵好不了多少。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三辆战车……整整一个精锐战车小队……就这么……没了?被一门……一门土八路的破山炮?!
“呵……呵呵……”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金属摩擦般刺耳质感、如同夜枭啼哭般的低笑,毫无征兆地从真田翊喉咙里挤了出来。
参谋官浑身猛地一哆嗦,骇然抬头。
真田翊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
那张曾经带着帝国军人倨傲的脸,此刻彻底扭曲变形!
铁青的下巴不受控制地抽搐着,额头上、太阳穴上,粗大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疯狂暴突跳动!
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布满了蛛网般骇人的血丝,眼珠子通红,像是要滴出血来!
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暴怒、刻骨的耻辱、难以置信的惊骇,还有一丝……深不见底的疯狂!
“好……好得很……”真田翊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一门炮……一门支那的破铜烂铁……”
“轰掉了我三辆战车……帝国最精锐的战车……”
“山崎……那个蠢货……帝国的耻辱……死得好!死得好啊!”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那锃亮的军靴重重踩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仿佛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参谋官吓得连退两步,差点撞翻炭火盆。
真田翊死死盯着地上那张记录着全军覆没消息的电报纸,那上面“精准炮击”、“命中要害”的字眼,此刻像是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着他的眼球!
耻辱!奇耻大辱!他真田翊征战半生,从未遭受过如此惨重的、如此匪夷所思的失败!
这绝不是意外!绝不是巧合!那个藏在山坳里的“眼睛”!那个给炮弹“长了眼睛”的鬼东西!必须是他!一定是他!
“八嘎——牙路——!!!”
一声如同受伤疯虎般的、歇斯底里的咆哮,猛地从真田翊喉咙里炸开!
那声音尖利、扭曲,充满了极致的暴怒和毁灭一切的疯狂!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指挥刀!“呛啷”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刀身在炭火映照下,闪烁着妖异冰冷的寒光!
“命令!”真田翊挥舞着军刀,刀尖首指门外灰蒙蒙的天空,嘶声咆哮,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彻底变形,如同地狱恶鬼的嘶嚎:
“所有部队!不计代价!给我冲!冲上去!”
“掷弹筒!九二步兵炮!给我把那个该死的山坳!给我轰平!炸碎!一寸一寸地犁过去!!”
“步兵!冲锋!板载冲锋!用你们的身体!用你们的刺刀!给我趟出一条血路!把那个该死的炮位!给我撕碎!!”
“我要看到那个打炮的人!我要亲手把他的骨头一根根敲碎!我要看到那个‘长眼睛’的鬼东西!我要把它挖出来!碾成粉末!!”
“为了‘铁虎’!为了山崎!为了帝国陆军的荣耀!进攻——!!!杀光他们——!!!”
疯狂的咆哮在指挥部里疯狂回荡,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参谋官和瘫在地上的通讯兵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匍匐在地,抖得如同筛糠!
耻辱!必须以血来洗刷!马家堡子!后山坳!那个该死的炮位!
还有那个该死的“眼睛”!必须用他们的血肉!用他们的哀嚎!来祭奠“铁虎”的亡魂!来洗刷他真田翊的奇耻大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