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棚顶的积雪开始融化,冰水顺着结满蛛网的梁木滴在铁蛋的槽头,冻得老牛打了个响鼻。
叶炎踩着摇晃的竹梯攀上横梁,指尖在第三根椽子上摸索,终于触到暗藏的牛毛绳扣。
那是用老牛尾毛混着糯米浆粘的暗扣,正是守陵人 “以污掩贵” 的藏物手法,表面还糊着层油亮的牛粪,三年来竟没被老鼠啃咬。
铁盒从梁心的暗格里抽出时,铁锈与陈年药香混着牛棚特有的草腥味扑面而来。
三卷羊皮残页用野猪鬃毛穿成,边角的火漆印虽己斑驳,仍能辨出药王墟特有的药鼎纹。
旁边躺着把刻着猪形图腾的青铜钥匙,猪眼处嵌着的半粒金砂,正与老统领鼻环上的金点遥相呼应。
“药田现世,需引天蓬真气 ——”
叶炎借着瓦缝透下的雪光辨认残页,血字里竟暗含地脉走向,每个笔画都像根须在泥土里蜿蜒。
“原来不是取野猪内丹,是要守陵人与土地共生的气脉共鸣。”
“没错。”
药尘的声音从牛栏阴影里传来,老人正用苇叶给铁蛋梳毛,牛尾尖缠着半截褪色红绳,正是二十年前捆扎《农耕药典》的旧物。
“当年我反对药王谷血祭开田,他们说我背叛门派,却不知千年药田每现一次,地力便折损三分,比蝗虫过境还狠。”
叶炎摸着钥匙上的猪形纹路,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红薯干,上面刻着同样的图腾:“猪是土地的引子。”
残页里夹着的干枯黄芪,叶脉金纹与他掌心的药鼎纹严丝合缝,原来所谓 “天蓬真气”,就是把擒龙功揉进犁地的每一锄,让守陵人的血随着地脉一起搏动。
牛棚木门 “咣当” 撞开,赵三保的算盘珠子响得像炒豆子,身后的生产队长拎着带豁口的铁锹,红袖章歪在胳膊上:“叶炎,公社说你私藏封建典籍!”
队长袖管里掉出个朱砂包,黄纸外皮用红笔写着 “金坷垃”,正是残页里蚀骨丹的主材,封口处还沾着靛青粉。
赵三保鞋底的同款。
叶炎鼻翼一皱,内劲顺着铁铲柄渗入朱砂包,掌心突然针扎般刺痛。
药王谷 “断脉毒” 的反应。
“队长,这朱砂包...”
他盯着对方袖口新补的靛青补丁。
“掺了蚀骨粉吧?断脉丹的引子,专门毁守陵人的气海。”
生产队长脸色青白交加,铁锹砸在冻土上:“你、你乱扣帽子!”
赵三保却突然蹲下来捡算盘珠子,手指抖得像筛糠:“老叶,王干部说只要拿到钥匙,就给我家二妮换粮票...”
药尘突然按住叶炎肩膀,掌心的老茧擦过钥匙猪鼻,铁蛋的鼻环应声亮起淡金光芒:“当年他们烧了我的药典,却不知真正的药典在这儿 ——”
老人指向反刍的铁蛋,牛嘴里露出半片泛着金纹的黄芪叶。
“在牛胃的反刍里,在猪粪的发酵中,在每个弯腰插秧的背影里。”
叶炎恍然大悟。
原来粪池练功不是苦修,是让内劲吃透土地的脾气;红歌打夯不是作秀,是用声波震开地脉的淤塞。
他握紧钥匙,青铜表面突然浮现出猪圈、牛棚、稻田的微缩图案,与老统领的鼻环、萧青儿的银铃形成三角共鸣。
“带走!”
生产队长突然掏出铁皮哨子,却被叶炎用粪叉卡住手腕。
叉柄铭文亮起,在对方手背上投出药王谷谷纹。
那个总在田埂上催工的汉子,手腕内侧竟纹着断脉刀图案。
“赵叔,”
叶炎转身时放软声调。
“你后颈的癣疾,是野猪粪里的黄芪治的吧?”
赵三保下意识摸向脖子,那里光滑得像新犁的田。
“药王谷的人给你的标兵名额,比得过土地给的活命粮吗?”
牛棚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着银铃刻意压低的轻响。
萧青儿的身影闪过窗棂,脚腕银铃绑着八极门 “警” 的绳结。
三长两短,是合流的危险信号。
“把药典给我。”
药尘突然按住铁盒,镜片后的眼睛映着牛棚顶的残雪。
“我引开他们,你带钥匙去后山,用天蓬真气连通地脉...”
“不。”
叶炎扣紧铁盒,钥匙在掌心烫出印记。
“先祖把药典藏在牛棚,就是要让它沾着牛粪、混着草屑。”
他指向铁蛋正在咀嚼的草团,里面竟缠着半片刻着农耕图的兽骨。
“真正的药典,在铁蛋的反刍里,在黑妞的哼唧中,在每粒的稻谷里。”
生产队长突然挣脱,袖口断脉刀寒光一闪。
叶炎挥起粪叉,叉柄铭文与刀刃相撞,竟发出编钟般的清响,震得梁上积雪扑簌簌掉落。
铁蛋趁机踏碎残页上的天蓬阵图,地面浮现出药田雏形的光影,每道田埂都与叶家村的梯田重合。
“天蓬真气需要三方共鸣!”
萧青儿的声音从屋顶传来,她踩着八极门 “踏雪步” 揭开瓦片,玉簪光芒映着残页,“守陵人、灵兽、土地!” 她甩下银铃绳,绳结正是八极门 “护” 字诀,“我挡住他们,你去开阵!”
叶炎把铁盒塞进她手里,钥匙在她掌心烙下猪形印记:“去猪圈找老统领,它的血能激活地脉图。”
转身时瞥见她发间沾着的草屑,突然想起红薯地里她摔碎锁魂针的模样。
那时她掌心也沾着同样的草屑,混着金粉。
牛棚外传来犬吠,赵三保突然扑来,却被黑妞撞得摔进干草堆。
母猪叼着朱砂包甩头,猪鼻一哼,剧毒竟化作粪肥的草木香。
叶炎趁机冲出牛棚,后山的初雪在他掌心的药鼎纹里融化,每滴雪水都带着土地的心跳。
药尘摸着铁盒里的残页,突然老泪纵横。
那些被药王谷视为禁术的文字,此刻在萧青儿的玉簪光下显形,原来护田秘诀不过是 “猪吃百草,粪肥千田”。
最土气的农谚,藏着最深厚的传承。
赵三保躺在雪地里,看着黑妞啃碎他算盘上的靛青珠子,突然想起叶炎掌心的光纹。
那光纹曾让他害怕,此刻却像晒谷场上的阳光,暖融融的。
他不知道,自己偷来的朱砂包,正在牛棚的粪堆里,被腐殖质分解成最普通的养料,就像他的背叛,终将被土地宽恕。
雪越下越大,叶炎站在鹰嘴崖下,青铜钥匙对准石缝里的猪形凹槽。
钥匙入扣的瞬间,山体发出闷响,像沉睡的老牛舒展筋骨。
他突然明白,药尘说的 “药典” 从来不是羊皮卷,而是这片土地上的每一次弯腰、每一滴汗水、每一声与家畜的对话。
当阳光穿透云层,叶炎掌心的药鼎纹与后山的药田雏形终于重合。
远处的牛棚里,萧青儿正用玉簪在粪堆刻阵,药尘哼着《东方红》给铁蛋揉肩,黑妞在猪圈拱出新的粪堆。
那是守陵人写给土地的情书,用汗水作墨,以心跳为句,在岁月里静静等待下一个春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