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腊月初八的晒谷场飘着细雪，高音喇叭循环播放着《造反有理》，冻得发硬的横幅上 “打倒封建余孽叶炎” 的红漆己有些剥落。
生产队长戴着簇新的红袖章，铁锹刃口磕在从猪圈搜出的青铜药鼎上，发出刺耳的声响，鼎身的猪形图腾在雪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乡亲们看好了！”
他用铁锹踢了踢浸透煤油的柴火堆，干枯的玉米秆发出咔嚓声。
“这铁疙瘩刻着西旧符号，是老地主用来咒咱们亩产减半的！”
赵三保缩在民兵队尾，算盘珠子在棉袄暗袋里硌得手腕发疼，袋口还沾着昨夜扒猪圈时蹭的金粉。
那是从药鼎耳坠刮下的碎屑。
叶炎被反绑在老槐树上，粗糙的麻绳磨得手腕生疼，衣摆还沾着给小猪崽接生时蹭的草屑。
他盯着即将被烧毁的药鼎，掌心的药鼎纹突突发烫。
那鼎身刻着的 “天蓬护田阵”，是叶家二十八代人用粪肥和血汗祭养的地脉屏障。
火苗刚舔到鼎耳，公社书记突然手捂胸口，青白着脸栽倒在主席台的条凳旁，搪瓷茶杯摔在地上，滚出没喝完的玉米糊糊。
“书记犯心口疼了！”
萧青儿的银铃响得凌乱，她拨开挤过来的赤脚医生，脚腕的红绳在雪地里拖出痕迹。
叶炎趁乱用磨破的草绳勾住树杈，那是他编粪筐时练出的解绳手法，混着猪圈潮气的草绳竟被他生生搓出个活结。
“让开！”
叶炎挣断绳索，补丁摞补丁的袖口还粘着母猪的鬃毛。
他膝盖跪在结着冰碴的地上，指尖在书记人中穴连点三下，掌心药鼎纹泛起微光：“当年给老母猪接生完胎衣不下，就是这么顺着任脉推的劲儿！”
围观的王大爷吧嗒着旱烟惊呼：“可不是嘛！去年我家牛胀肚，他也是这三指点的气海穴！”
只见书记僵首的手指慢慢蜷曲，喉间溢出浑浊的喘息，青灰的脸色透出淡淡血色，比开春的冻土化得还快。
萧青儿趁机贴近药鼎，玉簪刚触到猪形图腾，突然像被弹棉花的弓弦震开，银铃绳结 “嘣” 地绷断，银铃骨碌碌滚进雪堆。
“八极门的丫头，这鼎身刻着叶家护阵禁术。”
药尘不知何时站在柴堆旁，中山装口袋露出半截烧剩的《赤脚医生手册》，封面上的语录贴纸褪成浅红。
“你祖父当年和我师祖合刻的纹路，得用三升野猪血才能激活。”
生产队长铁青着脸抽出断脉刀，刀鞘上的靛青染料蹭在柴火堆上：“少废话，烧！”
话音未落，药尘突然撕开手册封面，露出夹层里的羊皮卷，边角还粘着风干的牛粪和稻壳：“都睁眼瞧瞧，这才是老祖宗传的 ‘ 赤脚医武 ’！”
羊皮卷上的猪形针灸图在雪光中显形，萧青儿盯着 “天蓬十三针” 的穴位标记，突然发现足三里穴画成了猪后蹄的形状，跟叶家村梯田的排水口位置分毫不差。
当叶炎指尖按在书记心口，她终于看懂那是在模仿野猪拱地时的发力轨迹。
脚尖微扣如猪蹄踩地，手腕翻转似猪鼻拱土。
“他会妖法！”
赵三保突然尖叫，却被黑妞顶得摔进柴火堆。
这头母猪不知何时溜进会场，猪鼻拱开药鼎下的柴火，鼎身图腾竟随着书记的心跳明灭，每道猪纹都映着后山鹰嘴崖的轮廓，像活过来的守陵兽。
“妖法？”
叶炎擦着书记嘴角的涎水站起身，掌心金光映亮冻红的指尖。
“王大爷腰腿疼，我用粪叉点环跳穴时，你们都说像给牛整骨；李大姐月子病，闻了掺黄芪的猪粪打喷嚏，你们夸是土方子灵。这哪是妖法，是老祖宗写在猪圈墙上的医道！”
会场突然静得能听见雪粒打在喇叭上的沙沙声。
萧青儿捡起银铃，发现内侧的八极门徽与鼎身猪纹严丝合缝，组成个完整的护田阵图。
原来两门先祖合刻的不是敌对印记，是 “耕战一体” 的护田咒。
“烧了药鼎就能断传承？”
药尘将《药王经》残页按在鼎身，羊皮卷突然自燃却无灰烬，反而在鼎面烙出更深的古篆。
“真正的医武在牛棚草堆里 —— 给牛接骨的手法能救人，拌猪食的劲儿能点穴，这才是咱们老辈人的 ‘ 赤脚医武 ’！”
生产队长的断脉刀当啷落地，他终于看清鼎身刻的是叶家村梯田图，每道田埂都对应着人体经络走向。
萧青儿靠近叶炎，看见他掌心药鼎纹与书记胸口的红晕共振，像春播时种子在冻土下的跳动。
雪停了，书记在赤脚医生搀扶下起身，盯着叶炎的眼神软下来：“小叶同志，你这手 ‘ 粪叉点穴法 ’，能在公社卫生所开个班不？”
叶炎弯腰捡起被踩进雪堆的青铜钥匙，钥匙猪眼嵌着的金砂正对着药鼎发光。
他知道这场批斗会没烧掉封建余孽，却烧化了乡亲们眼里的冰。
当给猪接生完的手法能救人，当喂牛的草料里藏着医道，土地的秘密，早就在每个弯腰劳作的身影里传了千百年。
萧青儿蹲在雪地里系银铃，特意把绳结编成猪尾形状。
玉簪不再发烫，反而贴着鼎身暖烘烘的，就像那年冬天叶炎给她的棉袄，带着猪圈的草香和体温。
远处牛棚传来铁蛋的低鸣，混着黑妞寻找主人的哼唧，在渐暗的天光里，组成一曲没谱的护田歌。
夕阳给晒谷场镀上金边，药鼎表面的金光与叶炎掌心、老统领鼻环、萧青儿银铃的光芒遥遥相望。
生产队长悄悄收起断脉刀，赵三保蹲在角落抠算盘算珠上的靛青。
他后颈的癣疾又开始发痒，那是土地在提醒他，背叛过的人，得用三倍的汗水才能洗清。
而那尊差点被烧毁的药鼎，此刻正静静立在雪地里，猪形图腾映着渐亮的星子。
叶炎知道，守陵人的战场从不是刀光剑影的密室，而是这晒谷场上的烟火、猪圈里的哼唧、牛棚内的反刍。
当古武融进土地的呼吸，所有的偏见与阴谋，终将在春耕的犁铧下，化作滋养种子的春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