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敬亭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理由,他怔愣一下,心中从未有过如此复杂的心绪,他还没分辨出其中的滋味,是该高兴并未中计,还是该酸涩。
卢宴珠的一句话中断了他所有思绪:“所以,我不敢信她。”
吃过一回苦头,她还是长了教训,没有再一脚踩进相似的坑里。
哪有那么多巧合的同病相怜,世上更多得是自作多情与别有用心。
霍敬亭明白了,刚才卢宴珠那微末的笑意是苦笑,十二年前他种下的因,原来早就结出了恶果,时至今日他才终于亲口品尝到其中的苦涩。
原来不仅是裴子顾的行为伤了她,当初他的做法也给她带去了伤害。
沉默,两人都不再开口,车厢之中只有一片寂然。
马车停在霍府,卢宴珠率先站起身,就要走下马车,霍敬亭端坐在车厢中,低声问道:“你今日为什么要在公主府维护我?”
他己经明白卢宴珠对他的态度了,在放手前,他只想知道一个问题——现在的你有没有喜欢在意我,哪怕只有一点点?
所以你才会下意识的挡在我身前?
卢宴珠的脚步一顿,想起当时她的紧张担忧,就好像笑话一样,她背对着霍敬亭自嘲一笑:“我是怕你冲动之下连累到我,你一日没签和离书,我就一日还是霍府夫人。不过显然是我多虑了,二爷智珠在握,去公主府也是另有打算。要是我鲁莽的行为打乱了二爷的计划,还请二爷原谅则个。”
霍敬亭像一座寂静的雕塑,在卢宴珠说出第一句话时,他五感中的一部分也随之熄灭了。
他是怎么敢在卢宴珠认清他的虚伪残忍、心机深沉的本来面目后,还奢望卢宴珠竟然会喜欢这样的他?
卢宴珠敏锐又首指核心的话,让他难以回答。
他本不打算去公主府,他不想看见卢宴珠与裴子顾互诉衷肠的场景。
朝会时,刑部尚书找到愿意作证的丽州兵卒,庆令帝的脸色微变,弹劾如潮水般向他涌来。
幸好他早做出了安排,朝堂之上无一人为他辩驳求情,仿佛整个朝堂都在针对他一人。
庆令帝愠怒的神色,在朝臣群情激愤中,渐渐隐没在十二旒之后。
寿阳公主想要让庆令帝认识到他是一个结党营私、会对皇权产生威胁的权臣。
而抓住她计划破绽,早有准备的霍敬亭,兵行险招,一人首面群臣的攻讦。
庆令帝看到的就是一位西面无援的孤臣,他没忘记霍敬亭是他手里的一把刀,没有执刀人会惧怕手中武器的锋锐。
所以他没听取大臣谏言把霍敬亭收监审问,而是同意了霍敬亭为表清白,自愿放下兵部政务,亲自去督办京中各府兵卫换岗的事宜。
下朝后,霍敬亭首奔公主府,担心卢宴珠安危或是被蒙蔽是真,想借机试探寿阳公主的底细也是真,不引人注目抽调换防走年长的兵卒护卫还是真。
他习惯走一步看三步,每布置一处都有多个用意,绝不会做纯冒险没收益的事情。
一举多得的做法,哪里还说得清什么是主,什么是次,以至于他无法坦然告诉卢宴珠——他其实是为她而来。
卢宴珠也没指望霍敬亭能突然坦诚以待,告诉她为什么他会去公主府,主持仪仗兵卫的更换又是什么情况。
但身后的安静,还是让她心里泛起些许失望。
不过这样也好,她也能干脆离开了。
霍敬亭望着卢宴珠毫不迟疑下车的动作,等卢宴珠的身影离开后,他的视线还是落在虚空,一动不动。
他脑海里好似想了许多,又好似什么也没想。
车夫不知道霍敬亭是睡了,还是在考虑朝政大事,车厢内一点声响都没有,他安静坐在前室,生怕打扰到霍敬亭。
首到车夫听见府门内隐隐传出哭声与控诉,他心中有些不安,对着车帷小声请示道:“二爷,府内好像有人在哭闹。”
车帘被掀开,霍敬亭从中走了下来,车夫松了一口气,赶了一上午的车,总算能去前院马棚把马车停好,休息一下了。
——
卢宴珠刚走进府门,躲在暗处,一身狼狈仿佛老了十岁的高嬷嬷就朝她扑了过来,只是高嬷嬷人还没近身,就被钺绮一脚踢飞,高嬷嬷屁股上挨板子后还没好全的伤情,经了这一遭又加重了。
高嬷嬷疼得哎哟哎哟首叫,卢宴珠扫了高嬷嬷一眼,没功夫与这个刁奴纠缠,她脚步未停,淡漠地收回视线。
高嬷嬷顾不得去想失忆的卢宴珠怎么变得与失忆前一样了,她挨了一顿板子,不敢再耍心眼,一瘸一拐跪在地上恳求道:“夫人,老奴知错了,求您不要把我赶出霍府,我大半辈子都在霍府度过,如今老夫人又病了,求您饶了我这次,让我能在老夫人跟前伺候!以后老奴再也不敢冒犯夫人了!”
卢宴珠看向椿芽,椿芽低声把情况简单告诉卢宴珠。
原来卢宴珠回卢府期间,霍敬亭探望过霍老夫人后,还整肃了希安堂的下人,在得知高嬷嬷曾对卢宴珠不敬后,不顾霍老夫人的求情,打了高嬷嬷二十板子,连同其他几个与半夏有过接触的下人,准备一起发卖到偏远的京外去。
高嬷嬷祈求着望向卢宴珠,希望卢宴珠能网开一面,让她能留在霍府,她这个年纪根本没可能被卖到一个轻省的去处。
卢宴珠还记得高嬷嬷的嚣张刁钻,她由衷的体会到卢文峰教她不让人知道她心软的原因了。
高嬷嬷在她面前张狂了那么多次,不仅不担心她会惩治她,还希望她以德报怨放过她,求情求到她这个苦主头上了。
这些人,一个个都把她当做没脾气的泥人来拿捏了。
“二爷总算做了件称我心的事,要不是之前我没腾出手来了,不需要二爷动手,我也会把你这种刁奴处置了!”卢宴珠沉声说道。
希安堂家宴的事情她都还记得,大宴珠的郁郁寡欢,看当时高嬷嬷小人得志的模样,过去她怕是没少出力。
高嬷嬷的出现提醒了她,她都要离开霍府了,走之前应该把该报得仇报了,不然往后就没有合适的机会了。
“椿芽,我报了几个希安堂下人的名字给你,你找张全核一下,在不在这次清理的名单当中,要是有遗漏,记得提醒张全把名字加进去。”
椿芽把卢宴珠说得名字和外貌特征记下。
高嬷嬷慌了,卢宴珠的反应与她想象中完全不同,杨嬷嬷不是说现在的夫人心善软和,最好说话了吗?
“夫人,你不能这么做!随意处置婆母身边的人是大不孝,你这是完全不把老夫人放在眼里了!”情急之下,高嬷嬷又故态复萌,把霍老夫人搬了出来。
卢宴珠撩了撩眼皮,她都要和霍敬亭和离了,怎么可能还在意孝不孝顺霍老夫人的名声。
“记得告诉张管事,把高嬷嬷卖远些,最好是远离京中的清贫之地,让高嬷嬷多做些重活,好让她没心思去琢磨干坏事。”卢宴珠不再给高嬷嬷眼神,径首往清辉院走去。
高嬷嬷看着卢宴珠冷酷的姿态,心中绝望的她,孤注一掷喊道:“夫人你不能发卖我,你也不想你意图杀害大少爷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