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宪没回北镇抚司衙门当值。
盯死魏忠贤才是差事,锦衣卫那摊子自有骆养性料理。
前脚刚踏进家门,后脚内库太监李章就带着两辆满载的马车堵了门。
“李公公,这车轱辘都要压裂了,给二爷送年礼呢?”
李章捏着嗓子笑而不答,兰花指挑开半幅车帘。
张宪看了一眼,倒退两步。。
“快盖上!”
这两车玩意儿值两千一百万两?
谁他妈要,谁缺心眼儿。
他随手塞了块碎银给李章。
“三儿!喊俩人,把这两车宝贝送魏提督府去。”
边大顺和边大绶俩兄弟带人七手八脚卸车,把一堆字画古玩塞进里屋。
魏忠贤盯着满屋子东西,气得手首抖。
这些玩意儿,分明是墓里掏出来的,哪是什么皇家珍品,前朝遗物。
里头确实有几件值钱的,但是,想要卖到两千两。
除了抢,还有什么办法?
派去江南的人己经走了好些天,但愿薛国观能帮他把那些富商“请”进京来。
魏忠贤负手而立,三角眼微眯,阴鸷的目光看着廊外漫天飞雪。
“大勇!”
“老爷,小的在!”
“你带边大顺十五人,往应天府走一遭,把陈家、冯家当家人请来。记得问他们,东瀛的白银成色,是不是比咱们大明的足些?”
大勇躬身回道。
“小的明白。定让那两家明白,东瀛银矿虽好,终究隔着汪洋大海,不如咱们陆路走得稳当。”
魏忠贤点点头,挥手让他离开,再次开口。
“边大绶!”
“提督大人,小的在。”
“去三千营一趟,带上卢把总,挑些精壮儿郎,抄了今日辕门外那些斩首犯官的家。”
吩咐完,魏忠贤微微阖眼,长长吐出一口气。
时间还是太短了。
现在只能顺从皇帝意思来办。
待到羽翼,到时天高任鸟飞,什么皇权,什么天下,与自己何干。
张宪引着曹操穿过城外吴家庄,青砖影壁在雪色中若隐若现。
绕过三重垂花门时,忽闻琴声泠泠。
但见陈圆圆裹着藕荷色夹袄倚在朱栏前。
“张二爷来得不巧。前日埋的竹叶青,须得开春才能启封。”
曹操抖落貂裘领口的雪粒子。
“小娘子怎的只瞧见二哥?听他说给你送了几坛好酒?”
陈圆圆眸子倏地亮起来,碎步上前替他拍打肩头积雪。
“老爷,快往暖阁里坐,屋里煨着炭盆。”
待丫鬟捧着食盒退下,曹操攥住小手拉到主位坐下,笑意漾在眉梢。
“这园子可还住得惯?”
“锦衣玉食,琴书相伴。自打跟了老爷,夜里再没被梆子声惊醒过。”
曹操这才想起从未问过她来历。
“你是哪里人?家中可还有亲眷?”
陈圆圆露出一丝淡淡的哀愁。
“常州府奔牛镇人。家中除了姨母一家,再无别人。”
曹操拍了拍她的手。
“过些日子,或许我会去南首隶,到时候带你回家看看。”
陈圆圆手一颤,眼露惊喜。
“当真?谢老爷。”
“家中人,什么时候离世的?”
陈圆圆叹了口气。
“官府征召疏浚得胜河时被淹死的。”
“这得胜河修一次,能保几年平安?”
陈圆圆绞着帕子苦笑。
“年年开春要疏浚,偏生夏汛照旧漫堤。前年刚加高三尺堤坝,去年秋雨还是冲垮了刘家渡。”
听到这里,曹操颇为不渝,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
“修建工钱几何?”
陈圆圆弯腰,将炭拨得噼啪响,似是回到以往那段年月。
“哪有什么工钱。常州知府让粮长摊派,说是按田亩出夫。可最后都是陈氏宗族承揽,他们祖上出过户部侍郎……”
曹操又问。
“人淹死了当如何?”
“我爹和两个堂兄......县衙赏了两口杨木薄棺,说是皇恩浩荡。”
陈圆圆的眼中泛起了泪花儿,她没有擦拭,而是淡淡的笑了起来。
“姨父去领抚恤银,反被衙役打断三根肋骨。”
曹操伸手,缓慢抚摸着陈圆圆的秀发。
“天下百姓苦。”
挥手让陈圆圆退下,曹操久久不语。
张宪憋了半晌终于开口。
“您要去南首隶?”
“耳听为虚,总得亲眼看看肺腑里长的什么瘤子。”
“老魏既然生了异心.,您为何不……”
曹操目光一沉,扫了张宪一眼。
“二哥,朝堂上下,谁能全无瑕疵。我与你说过,杀人从来不是目的。”
张宪低头沉思,眼中带着几分踌躇。
“可老魏心术不正,您就不担心?”
“怕他作甚。你给我看好他就行,等字画古玩的银两到账,我还要走一趟九边。那里军心未稳,安抚好了,内外才能兼顾。”
“他己经派人去应天府了,据说薛国观请了一大批商人进京。这样的手段,只怕会激怒民心,不如让我来做。”
曹操摇了摇头,目光深邃。
“他怎么做,是他的事。但你,不要插手。抢掠只能解决表明问题,这一点,二哥,你该想明白。对了,边洪那里,好久没有消息,你找个人去一趟应天府,敲敲他们到底在做些什么。”
“是。”
曹操说完,走出暖阁,口中喃喃自语。
“再过些时日,该商量变法了。”
残阳坠入吴家庄的梅花林时,曹操对着陈圆圆新谱的《霜天晓角》打拍子。
待暮鼓声自城楼遥遥传来。
他忽将象牙板往案上一扣。
“时辰不早了,小娘子,我该回了,过些时日再来。”
曹操盯着御书房案头堆积的奏章,随手掀开最上面那封朱漆封皮。
韩爌与东林诸臣的联名奏本。
还是请变法。
指尖划过奏折上工整馆阁体,曹操眯起眼。
过两天户部银钱要划往工部,按韩爌力荐的郑以伟施工法,八百万两治水银怕是大半要淌进东林门生袖袋。
莫说层层盘剥,能有一成用在夯土筑堤上,都算河神显灵。
来年,工部依旧要提兴修水利。
思忖之间,忽然灵光乍现。
江南商人们不是正要入京?
卖魏老狗一点儿好处。
岂不是一举三得?
何止水利工程,九边军镇的粮草采买、盐引发放,哪样不是商人眼里的肥羊?
变法何须擂鼓鸣金。
润物细无声,方见真章。
“大伴,宣户部毕自严、工部郑以伟、反贪司魏忠贤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