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鸦雀无声,李彦站在殿阶旁,身上仿佛有蚂蚁在爬。
方才鸿胪寺卿袁敬提到风翎国和遂州,李彦就知道自己被左念算计了。
左念和风翎国的交情自不必说,但他驻守西域三年,与京城官员鲜有交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工部尚书辛怀光为了帮自己的女婿情有可原,但礼部侍郎崔知为背靠清河崔氏,还曾经支持过李彦立储,此时不知有何目的。
最可气的是二皇子李彬,他今日称病没来上朝,美美躲过了这场风雨。
皇帝隔着珠玉的冕旒看向朝臣,突然开口道:“太子。”
“儿臣在。”
李彦走到前庭正中作揖听训。
皇帝晾了他一会儿才继续说:“刚才朝臣说了这么多,你有什么好主意?”
答案呼之欲出,太子硬着头皮开口:“启禀圣人,如今北境需派兵保护边民,足够对付流窜的蕃国部族即可。而遂州需要一支军纪严明的队伍,以宽慰友邦商人和涪江两岸的百姓。不如调遣原遂州军到北境,将东郊铁军派驻遂州。”
皇帝点了点头,“右相,就如太子所言草拟诏令,东郊铁军就等安西大将军婚后再拔营启程吧。”
右相林绛作揖道:“圣人圣明。”
皇帝一甩满是纹绣的沉重广袖,从龙椅中站起身来。
朝臣正准备叩首恭送他退朝,他却突然又点了李彦的名。
“太子,调兵遣将需要慎重,还得多听听众卿的意见。”
调兵遣将是皇帝的权力,这众卿也是皇帝的众卿,太子急忙伏地叩首。
“儿臣谨遵圣人教诲!”
“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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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府听泉居,辛子真守在厢房门外。
不一会儿郎中出来了,笑着说道:“没什么大碍,这小娘子就是伤心过度,导致肺气耗散染了风寒,肝气郁结吃不下东西。吃两天药就好了。”
辛子真思忖了片刻,“老先生,你给她开点温和的方子,最好让她过个五六七八天再痊愈。”
“……没问题。”
辛子真原本准备把望舒绑了送回老家,这下好了,就让她在听泉居躺着吧。
郎中刚送出门去,辛怀光就回府了。
辛子真迎上前,“父亲,今天早朝怎么这么快?”
“去我书房说。”
书房内,待仆人奉上热茶后,辛怀光关上了门。
“子真,坐下说吧。”
“是,父亲。”
辛子真没了清晨摊牌时的狠劲儿,有些拘谨地坐在书桌对面的矮凳上。
辛怀光喝了口茶,缓缓开口:“前天晚上,你可有惊吓受伤?”
虽然这是迟到了两天的问候,辛子真还是摇了摇头。
“都是河朔三镇的刺客,奔着左念去的,我没什么大碍。”
看辛子真神色平静,辛怀光以为她故作坚强,更觉得对不起她。
“是为父无能,让你受委屈了。”
辛子真懵了,“……也不算委屈。”
辛怀光欣慰地点了点头,转而说道:“今日朝上,你说的事成了。”
“这倒是意料之外。”
辛怀光简述了朝堂之事,辛子真认真地听着,她就知道左念不会坐以待毙。
左念昨日见阿依古丽就是准备坑遂州军,两件事同时发生,算是不谋而合。
辛子真向辛怀光微微低了头,“我今晨不该和父亲大呼小叫。”
“是我心胸狭隘,把对你阿娘的怨恨转移到了你们兄妹三人身上。我对你们疏于管教,没想到你们个个成了人中龙凤,也许我确实不是个好父亲。”
辛子真扫了一眼满书房的建筑结构图和木雕模型,心想是啊。
“父亲勤政克己,己经是很好的榜样了。”
辛怀光捋了捋胡须,“可惜我五个孩子,只有子庆对我这儿的东西感兴趣。”
辛子真给他添了热茶,“那您就传他技艺,让他继承您的衣钵。”
“嗯……你母亲和子柔子庆呢,怎么没瞧见他们?”
“他们去左相府上了,晚些就回来。”
今日辛怀光出门之后,裴娇娥估计是越想越担心,干脆去找她爹了。她出门前还破天荒地向辛子真打了声招呼,态度极其和蔼。
辛怀光叹了口气,转而说道:“还有一事,今日大理寺卿说他手下两个少卿都在找你,想询问左念遇刺一案,你抽空去一趟吧。”
“……好,女儿告退。”
辛怀光还是那个辛怀光,也不知道帮辛子真挡掉大理寺的询问。
辛子真把火绳枪藏在了听泉居的屋梁上,将三小箱火药原料放在阴凉处,又换了身袅娜的粉绿襦衫,梳了个斜髻,贴了花钿才出门去。
因为马车被裴娇娥娘仨给驾走了,辛子真选了匹老马,慢悠悠地骑向大理寺。
人靠衣装,打扮得婀娜些路上总有人侧目。
她也不躲,挺胸抬头地行至官署一条街,停在了大理寺门口。
门口的守卫上前拦她,“这位娘子,报案请去京兆府。”
“和你们少卿说,辛三娘子来答话了。”
大理寺中堂,辛子真翘着二郎腿喝着茶,片刻后只来了一个少卿,他容貌俊秀,身形矫健,上来就给辛子真作了个揖。
“辛三娘子怎么还亲自来了?该我们登门才是。”
“您是?”
“在下大理寺少卿楚昭。”
原书中楚昭出身寒门,是右相林绛的义子,怪不得这么有眼力见。
辛子真放下二郎腿,“楚少卿,我明日大婚赶时间,您请首接问吧。”
“恭贺辛三娘子喜结良缘,”楚昭坐在茶桌另一边,“我只想问遇刺之时,你有没有听到或看到什么,任何有关刺客身份的对话或者器物。”
“你们没查刺客尸体吗?”
“嗐,今日刚得了左大将军允诺,程颐少卿带队去收尸,估计己经辨不出什么了。但辛三娘子怎么不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楚昭盯着辛子真,一双狐眼中透着狡黠的光。
辛子真盯了回去,“我没看到什么,倒是听到了。有个刺客说什么身为乙子,如果不拼命,身上的蛊毒也会发作。”
楚昭笑了笑,“刺客就这么喊出来了?”
辛子真耸了耸肩,“左念把大部分刺客都杀了之后,有个刺客对同伴说的。”
“画舫被刺客围攻又起了火,辛三娘子竟然还能听清刺客的对话,好胆量,好耳力。”
“有左大将军在,我有什么好怕的,楚少卿说对不对?”
“辛三娘子说的是,”楚昭笑了笑,“不耽误您的时间了,我差人送您回府。”
“不用,我骑马来的。”
辛子真起身就走,楚昭送她到大门口。
一出门她就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一黑一白好似黑白无常来接人了。
左念己经换了身暗绣老鸦胡服,骑在黑贝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辛子真和楚昭。
崔兆元一身白纱竹纹的襦衫,站在马车前冷冷地盯着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