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仰头,抑制住泪水,声音低沉沙哑,“梁九功,停御笔朱批,行蓝批,着裕亲王摄政,索额图,纳兰明珠,施琅,姚圣启监政。”
梁九功闻言心下大惊,立马跪了下去,正要劝阻康熙。却见康熙摆摆手,梁九功瞧见,万岁爷那一项挺首的腰背也弯了下去,透着无可奈何的悲凉。
“以最快的速度备一辆大些马车,铺好软垫,放置煤炭,停在乾清宫前,朕要带贵妃去五台山。”
“陛下!”梁九功将头重重磕了下去,一边劝阻,“陛下三思!”
梁九功自然知道宜嫔说的三跪九叩去五台山求先帝的事情,但是万岁爷何等尊贵,九五至尊,先帝毕竟沾了一个“先”字,何况如今只是寺庙里的和尚,哪里能够让万岁爷行如此大礼。
泰山祭天都没有如此殊荣!
“朕意己决。”康熙抬头望向慈宁宫,都在逼迫他的阿念,阿念身子本就不好,竟还是碍了她的路,还要给阿念下红颜醉,当真是恶毒至极!
康熙心头一片绝望,竟气血上涌,生生吐了一口血,在皑皑白雪中,格外刺目。
“万岁爷!”梁九功赶忙起身扶住康熙,早知陛下对皇贵妃用情至深,可没有想到竟置生死于度外。
当年,陛下还与他说过纳兰公子情深不寿。如今陛下又比纳兰公子好到哪里去!
“快去吧。你记住,贵妃是朕的命,如若贵妃有事,朕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康熙轻拍梁九功欲扶上来的手,示意他不必上前。
梁九功心中也漫上绝望,终究恭敬行礼,“奴才领旨。”
康熙快步回到乾清宫。脱下被冰雪打湿的衣服,着人换上常服,先在炭火前把自己身上的寒气一烘而尽。才去了榻上,将沈知念搂进怀里。
“别怕,我在呢,玄烨在呢,我带你去五台山,皇阿玛那里应该有药,我为你求来,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泪水不自觉流进沈知念的脖颈上。
沈知念却一无所觉,那双璀璨灵动的双眸紧闭,面上全无血色,嘴唇却泛着诡异的鲜红色。
康熙这也才发现,沈知念昏迷不醒,果然如楚悦所说,大雪过后,阿念……大限将至……
康熙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怀里的人,右手一首轻拍着怀中的人,说着安慰的话。
不一会儿梁九功就安排好回来了。
康熙将黑色狐裘披在沈知念身上,带上兜帽,将她裹的严严实实,抱上马车。
由暗卫首领江铎驾车,一众暗卫暗中保护。马车的速度很快,却也平稳,梁九功做事一向比较细致。
但这声音也足以惊醒后宫午夜安睡的众人,孝庄听闻康熙的安排后更是气的险些昏厥。立刻让禁卫军带一队人马追出去保护皇上。
后宫妃嫔不明所以,但都识相的当做什么也没有听到,惴惴不安不得入眠。地位高的妃嫔,立马写信传到前朝,问父兄发生了何事。
信刚递出去没多久,还未知晓发生了什么,就等到了老祖宗的懿旨。太后留宫暂理六宫之权,全部阿哥公主,及嫔位以上主子,大臣索额图、纳兰明珠,半个时辰后出发,去五台山。
前朝大臣不必太多,但也不能没有,这两人刚刚好,毕竟明珠也算是皇贵妃名义上的父亲。
前朝后宫收到皇上和太皇太后的指令皆大吃一惊。
天未亮大臣都赶到了皇宫,福全是知情人,尽心尽力的安抚众臣。好在三番己平,海清河晏,无甚大事,众臣也就都留在宫中议事,等候消息。
太皇太后没有想到一向以天下为己任的康熙会突然发疯。
就怕沈知念去世后,康熙成为第二个顺治,想到康熙说的同生共死的混账话,又怕他更甚于顺治,只得叫上他所有的骨血和高位妃嫔去劝醒他,莫要行糊涂事。
而索额图和明珠从不是什么纯臣,虽有福全和施琅的牵制,怕也不太好说,那就一起去五台山,看看他们的皇帝可以荒唐到什么地步。
本来三个时辰的路程,硬生生被压缩到了一半。要是沈知念醒着定感慨古代人的爆发力,在现代开车从北京到山西五台山也得西五个小时。
—五台山—
晨雾裹挟着雪末漫过黛色屋檐,古寺飞檐上滴着雪化的水。残雪将歇的黎明,东方天际泛起胭脂色薄光,给覆着银毯的石阶镀上一层暖晕。
铜铃在檐角摇晃,红墙斑驳处,几缕香火从虚掩的山门里袅袅升起,混着雪水浸润冻土的气息,在熹微天光里晕染成朦胧的诗行。。
五台山门刚开,小沙弥刚刚开始打扫台阶上积了一夜的雪,天气并不寒冷,雪化的很快,但昨夜的雪太大,好似是将去年的积雪下了个干净。
康熙让江铎将马车停靠在寺庙台阶旁的古树下,树上记满了祈福的红带,在昏沉的积雪中飞扬,显得有些诡异。
康熙轻轻吻了一下沈知念的额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好似要将她印进自己的骨血中。
他下车吩咐江铎,“守好贵妃,谁来也不能惊扰。”
“是。”江铎只听命康熙一人,整个暗署也只是康熙一个人的暗署。
康熙看向五台山山门,又看向随着他来的禁军护卫队,聪慧如他,怎么猜不到太皇太后之后的计划,可他不在乎,他只在乎沈知念的生死。
康熙看了一眼那长长台阶尽头的菩萨顶,不管是真是假,他总要试试。以帝王之尊三跪九叩,就算不能留下她,也总能为她铺就一条回家的路吧。
康熙撩起衣袍,跪在还未来得及清理的雪中,口中坚定的朗声道,“爱新觉罗玄烨求行痴大师出山,以救吾妻。”
五台山一千零八十个台阶,康熙一步一跪,一步一拜,一拜一祈求。
江铎和护卫们在大冷的冬天却是吓出一身汗,纷纷跪了下去,头低到雪中,不敢抬头,于是清朗的晨曦,就算山门前堆积了这么多人,康熙的声音依旧坚定而洪亮,生怕满天神佛听不见。
是啊,他求的不只是皇阿玛,还有满天神佛,若真的有长生天,那就请赐福他玄烨的妻子,求她一世顺遂,平安喜乐。